3、态度
    程皎皎又睡了一觉。

    其实在严炔攻进宁州之前,程皎皎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贺垣那厮,比严炔更是可恶,当初花言巧语哄了父王答应联姻之事,可程皎皎嫁来才发现此人竟有断袖之癖。

    娶她,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明面上,贺垣要她这个王后撑面子,私下,却和一些男子在后宫厮混。

    奢靡至极,令人发指。

    而他为了掩盖自己养了上百个男人的事情,于是就广纳后宫,又招进来几十个莺莺燕燕的妃嫔,招进来之后又晾在那里,只说是每日宿在王后宫中,实则都是在与那些男子鬼混。

    时日长了,嫔妃如何不怨怼她?程皎皎不仅是他贺垣的遮羞布,更成了后宫的挡箭牌。

    今日要担心某个人来行刺,明日就要担心哪个妃嫔来下毒。

    提心吊胆,日日不能安睡。

    如今在这铜雀台中,倒是稀奇地睡了个好觉,醒来时,天色都已经昏暗了。

    身上的羊毛被还真挺暖和的,程皎皎鬼使神差地想,她正准备开口叫金果和银果进来,就忽然听到了长贵的声音——

    “这是什么情况?!”

    程皎皎连忙重新躺了下去,作虚弱状,金果方才在外间自然也想明白了她的打算,此刻无辜道:“这是新月公主打翻的水壶……她说不许我们吃饭,也不许喝水……奴婢们不敢再捡起来。”

    长贵的眼睛抽了抽。

    在场的都是老相识了,金果银果从前在严府的时候就认识长贵了,更不必说程皎皎。长贵又看了眼床榻方向,见程皎皎都无法起身似的,大惊:“这这这,小公主她……?”

    从前的称呼还是没变,程皎皎晓得他的脾性,于是慢慢起身:“原来是长贵啊……”

    长贵面色复杂,不敢去看程皎皎的脸,程皎皎见他手足无措,竟难得有了几分笑意:“你不必紧张,我没对新月公主做什么,我如今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听说我盖的被子还是你送来的,谢谢了啊。”

    长贵大乱!

    他陌生地看着程皎皎,半晌之后才找回思绪:“不、不必客气!”

    凶巴巴地说完后又有些后悔,于是只好再板起脸来:“哦,我就是来看看,确认你们没事就好了。”

    “烦请留步!”程皎皎忽然又道。

    长贵回头,程皎皎看了眼金果,金果立马心领神会:“长贵大人……我们可以喝水了吗?”

    长贵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水、水……”他低头,主动就将卫梓瑶打翻的那个水壶给捡了起来:“小公主实在太客气了,当然、当然……”

    他放下水壶之后撒腿就跑,仿佛见了鬼一般。

    程皎皎在人走之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我是不是把人吓到了。”

    金果无奈上前:“公主这是苦中做乐。”

    程皎皎叹气:“是要苦中作乐呀,否则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呢?”

    金果心里酸酸的,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又给程皎皎倒了碗水:“公主再等等,奴婢现在就去煮粥。”

    铜雀台没有米,好在之前他们筹划着出城之时还带了些口粮,否则真的是要饿死在这了。

    -

    长贵一路跑回勤政殿,心中复杂无比。

    “陛下!陛下!”

    他冒冒失失地,忽视了殿内的人,只见太后和扶摇夫人都在这边,正在和陛下说话,长贵连忙就站到了一边。

    只听太后道:“我听说你今日决定休养一阵不再继续南攻,这是好事,母亲很是欣慰……”

    严炔:“北上之前儿子就是这般打算的,战事持续了太久,怀北子民也需要时间休养。”

    潘太后点头:“合该如此,可写信告诉你祖父了?”

    “已经八百里加急去往秦城。”

    潘太后十分满意:“别嫌弃母后啰嗦,在正事上你一向做的很好,只是如今一切安定了,母后觉得,你在私事上面也应多上些心,头两年你说宁州未破不愿再张罗,可如今……”

    “母后。”严炔忽道:“此事等回了秦城再说好吗,现在天下初定,儿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而且仲神医还未寻到,儿子更操心你的身体。”

    潘太后叹气:“也好吧。”

    严炔点头,“来人,送太后回宫。”

    潘太后起身,一旁的扶摇夫人和卫梓瑶仿佛还想说什么,但严炔下一瞬就让人宣彭壶进来,她们也只好作罢。

    等人走后,严炔才看向长贵,长贵连忙走了过来:“陛下陛下,我刚才去铜雀台可不得了了……”

    方才出去的人,潘太后走在最前面,卫梓瑶走在最后,她刚刚踏出勤政殿的大门仿佛就听到了“铜雀台”三个字,她心口一跳预备转身再听,却被严炔身边的侍卫深深看了一眼,卫梓瑶面子上挂不住,只好转身走了。

    长贵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新月公主过去大概是闹了一通,不让小公主喝水也不让吃饭,水壶还是奴才去捡的!再看小公主都瘦成一根竹竿了!这么冷的天那铜雀台也没有个炭火,怕是熬不住几日了……”

    严炔愣住了。

    “不让喝水也不让吃饭?”

    长贵挠头:“是……反正我瞧铜雀台什么也没有,唯一的水壶还被打翻了,奴才走之前捡了起来。”

    严炔神色逐渐古怪。

    “陛下……您到底怎么打算的呀,您把人困在那边,但可没人敢往那边送东西去,这两日您忙的团团转,想必那边就饿了两日,您要是想她死,又何必把人关起来……”

    严炔唇角抽了抽:“所以,你是在替她埋怨朕?”

    长贵:“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拿不准您的想法,也害怕有的人私下做些别的事出来……”

    严炔沉默了。

    片刻后才道:“这两日太忙了,没顾得上,你去处理吧。”

    长贵:“怎么处理……?”

    严炔瞪他:“这也要朕教你吗?”

    长贵:“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严炔按了按眉心:“回来!”

    长贵又莫名其妙转身。

    严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道:“吃的,用的,都给她送去,反正都是宁州的东西!从今日起,铜雀台除了朕点头,任何人不允许进去探视!”

    “是。”

    “还有,她之前就麻烦的很,免得她后续生出什么事,你去盯住铜雀台,十二个时辰来汇报一次。”

    “好。”

    长贵再次转身。

    “另外!”

    长贵:“……陛下您要不一次说完,奴才再去。”

    严炔唇角崩成一条直线,冷冷看他一眼:“朕留着她有用,你把铜雀台里尖锐的东西都收起来,一日三餐最好也要注意一些,但凡人有个三长两短,拿你是问。”

    长贵头皮发麻,连忙应是。

    严炔再不说话了,低头继续看奏折。

    长贵长舒一口气,赶忙出去办事了。

    “吃得、喝的、用的都送去,再派人去盯着铜雀台,不让人生事、不让人寻短见……”长贵生怕自己忘记了,一边走一边重复这些。

    念着念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你们说……”长贵转身问自己的俩徒弟,这俩是特别机灵的小太监。

    “这是对待阶下囚的态度吗?”

    那俩小太监对视一眼,也在揣摩圣意:“师父,我们觉得这不像……咱们恐怕也不能太过苛待那位。”

    “说的仔细些。”

    “您想啊,吴盛也是阶下囚,在哪?在天牢,吃的是牢饭,可小公主呢?在铜雀台,住的是最好的宫殿,这说明什么,小公主身份还是在的!今天陛下说了,蜀州怎么处置还不一定呢,对待贵人您可要仔细些,万一后头怠慢了,小公主回头又起来了……”

    长贵一哆嗦。

    “你说的可太有道理了,我也觉得不像。要不,从前在怀州的时候怎么对她现在还是怎么对她?”

    “那您从前在怀州是怎么对小公主的?”

    长贵仔细回忆,登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从前……那可是个祖宗……

    -

    半个时辰后,金果刚刚煮好粥准备端回去,就见长贵领着一众小太监长驱直入。

    “这个送进去,这个摆在屋子中间。”

    金果愣住:“长贵,你们……”

    长贵看见她手中的清粥,脸色一变:“这东西就别端进去了,膳食马上就到,这些炭火你们赶紧点上,这铜雀台冷地和冰窖一样!还有这些是补品,你们自己个儿给公主熬了吧。”

    金果和银果都愣住了。

    程皎皎也听见了外头的动静,然后就看见几个太监和宫女全都进来,抱着褥子枕头还有火盆……

    不出一刻,铜雀台就大不一样了。

    膳食也送了过来。

    赤豆百合粥、板栗炖小鸡、清炒莴苣菜,还有一道辣炒牛肉。银果瞧见眼睛一下就红了:“这些……是蜀州的菜色……”

    程皎皎也看到了,愣了愣,随即苦笑一声。

    长贵从前在严府伺候她的时候就喜欢让厨房做这几个菜,难为他现在还记得。

    “这些……应该差不多了,小公主之后要是需要什么就让人来说一声吧,对了,陛下吩咐了,之后铜雀台除了陛下点头之外任何人不准探视,今日新月公主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长贵满脸复杂道。

    “谢谢你。”程皎皎温和地朝她笑了笑,然后看了眼金果,金果瞬间明白,上前不由分说往长贵手里塞了什么。

    长贵吓得立马后退。

    “拿着吧。”程皎皎温和开口:“只是眼下我没之前富有了,不然这裸子得是个金的,你替我办事,总不好让你空手,严炔要是日后怪你,你就说我逼你的就是。”

    ……

    长贵捧着那银裸子走出铜雀台的时候人还懵着。

    他这样……做的对吗?

    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还有小公主那话什么意思。

    他替她办事?

    没有啊!

    他可万万没有!

    还有那个名字,长贵脸色大变!登时觉得这银子越发烫手,飞一般地又跑回勤政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