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流皇子,无良老四。
    阴暗、潮湿、压抑的走道内脚链与青石板的碰撞声异常清脆,尤为刺耳。

    厚重的天牢门缓缓打开,阴暗中一个身戴镣铐的少年缓缓走出,步履蹒跚。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病态白皙的脸庞上,他不得不眯起眸子适应久违的阳光。“逆子,你可知罪?”君王一怒,血流千里,北玄皇帝顾邺那股君临天下的霸道、不怒自威的气势,压得百官喘不过气来。金銮殿内,方才的少年,当今的四皇子顾浔头戴枷锁,双膝跪地,雌雄莫辩的俊逸脸庞上夹杂着几分书生的病态。面对雷霆之怒的父皇、怒不可遏的百官,他依旧从容不迫,语气轻缓中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无所谓道“儿臣何罪之有?”闻言,百官不禁嘴角抽搐,面目狰狞,心中大骂他要点脸不?将镇北王赵牧的掌上明珠卖入青楼,气的镇北王十万大军都已经陈兵叶落河,随时准备发兵造反了,还何罪之有?何况那赵凝雪不仅是郡主,还是你四皇子的未婚妻,心里就没半点数?顾邺一副怒火中烧样子,恨铁不成钢的话语几乎是一字一句的从牙缝中挤出来。“长宁郡主赵凝雪,她不仅是你的未婚妻,还是镇北王掌上明珠,你将她卖到青楼,可知这样做的后果?”顾浔微微低头,没有说话,只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像是自嘲,也像是在不屑一顾,更像是在嘲笑朝廷的无能。偌大一个朝廷,竟然畏惧一个边疆王爷,需要通过皇子入赘来寻求安全感,可笑不可笑?垂帘听政的皇太后陈姝哭丧着那一张保养精致,又稍稍起皱的老脸,尖锐的嗓音缓缓道“念在你是本宫孙儿的份上,对于之前你做的混事,本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事,足以给我大玄招来兵戈之祸,知否?”“以一人之行,生战争之端,陷国之危难,增天下之乱,罪否?”“贵为皇子,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吃喝玩乐,出入青楼酒肆,耻否?”一个知否,一个罪否,一个耻否,气势节节攀升,丝毫不输皇帝顾邺,甚至有一种更胜一头的无形压迫感。不愧是架空皇权,把持朝政近二十年,被天下人尊称圣后的存在。相反,号称京城第一纨绔顾浔没有想象中的骄纵霸道,反而像一个肾虚公子,病怏怏的,有气无力。加之囚衣附体,枷锁在身,更是显得憔悴不堪。他缓缓抬起头,积病阴柔但不娘化的脸上带着一丝委屈,死死盯着龙椅后垂帘的老妇人道“赵家那妮子,长得五大三粗,壮如猿猴,青楼老鸨都嫌弃。”“若不是她身边那侍女还有几分身段,估计五十两银子都买不上。”不论真假,京城坊间是这样流传的,长宁郡主常年混迹军中,‘力拔山兮气盖世,整羊盆饭方饱食’。尤其是在北境边军中,她‘上马逐寇奔千里,下马单手轻举鼎’的英勇战绩广为流传。气头上的北玄皇帝顾邺有些不相信自已的耳朵,目光犀利的盯着顾浔,重复道“你说卖了多少银子?”顾浔不假思索道“刚好五十两,还是我心腹口舌利索方才讨到的,不然还得折半。”堂堂一个郡主,而且是北玄最有权势的郡主,就值五十两银子!不止百官愣,就连太后和皇上也有些发懵,损人不带这样损的,何况还是一个女子。难怪赵人屠陈兵十万叶落河畔,让朝廷给个说法,这不挥兵南下已经是大气度了。顾邺气的手指发抖,指着顾浔,半晌方才憋出一句“你个逆子。”顾浔置若罔闻,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顶撞,丰满他无脑纨绔的形象,故作满腹委屈道“既然这么怕赵家,当初又何必酿出‘朱雀门之变’,现在又要我入赘赵家来缓和关系。”“再说,即使入赘,也该大哥二哥去,反正他们二人能文能武,招人喜欢,再不济也还有三哥,怎么轮也轮不到我这个废物。”“你们怕,我不怕,有种他赵牧来京城砍死我。”百官不自觉的缩了缩脑袋,别人或许不敢,可那人是人屠赵牧,北玄最有可能叛乱的王爷。把他惹恼了,别说你区区一个皇子,说不得你皇帝老爹的脑袋他都敢砍。不知天高地厚,无脑狂妄的四皇子形象再一次在百官心中坐实,站那个皇子的队都好,千万不要挨这蠢货的边,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顾浔顿了顿,为了演戏更加逼真,悲由心中来,自行上眉梢,眼眶中升腾起些许雾气,微微哽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正是因为朱雀门之变,身怀六甲的母亲方才落下病根,生下我三年后不治身亡。”事实也是如此,母亲的死与赵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倘若接受了入赘,说不定将来有一天真的会兵戈相向,向枕边人挥刀。自已当下这般将死不死的处境,皆拜赵家所赐,入赘之说,岂不是无稽之谈,断然不可能。朱雀门之变后,母亲以命换命,方才为自已赢得一线生机。即使这样,出生之后也是天天泡在药罐子里,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废物。在人人尚武的北玄,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显然十分不受

    待见,加之其余三位皇子做对比,更是显得一文不值,遭人唾弃。

    大皇子顾宇自幼学习兵法,十五岁便上阵杀敌,夜追西陵骑兵百里,一战成名,大将之姿飒然。二皇子顾承七岁成诗,十岁著文,十四岁便能协助父皇批阅奏章,给出自已独到见解,君王之气初显。三皇子顾渊少年心性,志不在朝野,隐姓埋名,拜师三清山,已经是名满江湖的小天师。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只有四皇子顾浔是例外。自幼多病,生的弱不禁风,文不成,武不就,每日风花雪月,欺男盗女,无恶不作,名声到了夜能止啼的地步。“上卖尚书老母,下卖侍郎千金。男到中年又如何,卖入青楼做牛儿”。只要敢得罪他的,统统卖青楼,故而在长安有了个响亮的名号“千金贩子”。换得钱财又继续吃喝玩乐,青楼、酒肆、赌坊无不传颂着他的‘丰功伟绩’。提及‘朱雀门之变’,皇帝顾邺脸色大变,垂帘听政的陈太后手中佛珠散落一地,朝臣百官鸦雀无声,一股肃杀的气氛笼罩大殿。这四皇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真不知道这脑子是不是给狗吃了。死寂的大殿只有散落在地佛珠滚落阶梯的清脆之声,下下敲打在众人的心弦之上,噤若寒蝉。“朱雀门之变”在朝中早就默许成为禁忌一般的存在。上一个提及此事的官员,全族的坟头草都已经有一丈高了,如今顾浔旧事重提,无疑是在自掘坟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帝王权术,古来皆是如此。赵家恰逢就是北玄开疆拓土的良弓,只是这良弓强到让挽弓之人都忌惮。一代君王一代臣,何况是老皇死新皇始,于是便有了震惊朝野的朱雀门之变。权高震主时,人头落地日。君王无旧情,功名皆罪责。忠义只是愚人的措辞,利益才是亘古的道理。人与人也好,国与国也罢,皆是如此。利益才是至高的准则,其余都是点缀的说辞。当下赵牧依旧是北玄镇北王,可北境五州实则已经是赵家的私地,脱离了朝廷掌控,称之为‘赵国’也不为过。‘赵国’虽小,兵强马壮,常年与北方戎族作战,军队皆是百战之师,战端一开,必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非朝廷所想见之局面。就怕空气突然的安静,顾浔假装一脸茫然的环顾四周,做出一个后知后觉的表情,收敛了嚣张之气,缓缓低下头,倔强的小声嘀咕道“反正那头大马猴,谁喜欢娶谁娶去,砍了我也不娶。”其实顾浔心里在意的并非是赵凝雪的美貌,而是娶了赵凝雪的后果。抛开母亲之死不谈,光论当下之朝局,联姻只是暂时的,顾赵两家一旦撕破脸皮,无论是从顾家看,还是从赵家看,似乎自已都只是祭旗的料。浪荡江湖的三哥且不说,大哥二哥那可是人精,为争这储君之位,不遗余力的笼络人心,扩张势力。一旦有好事,他们恨不得都往自已身上揽,为何唯独对独掌数十万兵权的赵牧之女避之不及?百官眼中,赵牧就是乱臣贼子,一旦娶了他的女儿,便算是彻底与皇位无缘,甚至将来还会套上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头。这些年,顾浔一直在藏拙,他不想陷入朝廷的纷争之中,伪装做一个没有头脑的莽夫,暗中调查朱雀门之变,为娘亲沉冤昭雪。先前的暴怒,顾邺大都是做于百官看,实则是在维护顾浔,可提到‘朱雀门之变’他是彻底怒了。“大胆,来人,将这逆子打入天牢。”他生怕没有脑子的顾浔再说下去,局面彻底失控,朝廷的这块遮羞布,不能再被扯开。知道当年之事的官员死的死,隐的隐,尚留在朝中的不过数人,十多年才将此事平息下去。因为这件事,死去的忠臣良将已经太多太多,他不想重蹈覆辙。陈太后不知何时已经从幕后走到台前,站在龙椅之侧,面露寒色。“说,让他说。”顾邺眉头一皱,心中不悦,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能祈祷那混蛋儿子不要再多说半个字。察觉到微妙气氛的首辅陈子铭急忙站出来,不仅给顾邺一个台阶,同时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启禀陛下、太后,长宁郡主给的期限将至,还是让四殿下将其接出青楼,在发落也不迟。”稍作停顿继续补充一句道“还请以大局为重。”放眼朝中百官,当下这般二圣对峙的局面,谁站出来说话都不行,唯独陈子铭可。他不仅是首辅,还是太后的亲弟弟。作为太后的亲弟弟,他并非只是一个绣花枕头,能稳坐首辅一职,凭的是自已的能耐。朱雀门之变后,面对赵牧的十万大军丝毫不惧,风华正茂的他一人一马一杖入北境,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生生让暴怒的赵牧止住杀意,没有造反。之后,他又接连出使西陵、东魏、南晋,为老皇帝死后风雨飘摇的北玄换来了近十年的边境安宁。北玄能稳住当下的局面,他功不可没,纵使放眼其余三国,也无一人敢小觑他,青衣名相,实至名归。说到长宁郡主,顾邺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儿子混蛋,准儿媳也是一个

    犟种,空有满腔怒意,而无丝毫办法。

    他不露声色的看了一眼陈太后的脸色,见后者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于是表现出几分无奈道“就按陈国公说的办吧。”按长宁郡主赵凝雪的意思,谁将她卖去青楼,就让谁去赎。三日期限,期限一到,一封家书北上,十万大军南下。今日已是第三日。赵牧之军固然强悍,朝廷也并非不能拒之,关键是其余三国还在虎视眈眈,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北玄发生内乱,如狼似虎的西陵、东魏、南晋三国断然不会放过如此机会,举兵伐玄是必然,内忧是小,外患为大。可见顾浔将长宁郡主赵凝雪卖入青楼,招来的后果有多严重。一人之力,可招四国兵戈相见,放眼天下,这般算计怕也是独此一份了。眼见一切都在自已的预料之中,顾浔暗自松了一口气,此棋行的是一路险招。将赵凝雪卖入青楼、故意提起‘朱雀门之变’,为的就是看看父皇和太后的底线在哪里。提到与赵家有关的‘朱雀门之变’尚且如此,倘若真的与赵家扯上关系,做了赵牧的女婿,不是等于额头画上了个死字。世人皆想让我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那我偏要做那执子之人,对弈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