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雏礼
冬天的阳光灼不透寒风给大地做的盔甲。
歌声仿佛夜铃在空间里响颤。音频如叠,层次清鲜,气息邈远。
一挂挂蓝冰悬在峡湾的峭崖。枯瘦、清冽的古石,一具具好似风干的兽骨,孤白点缀苍老岁月积淀在石面上腐蚀的黑斑。
山,矗。
高足拔立,带着天际旷远、冻裂的风声。两山铁铸一经峙立,高耀在两座山巅处,毗连如一座濒临脆断的浮桥。
这是猎司里迪和冰卢厝。
毗连处,被传说是冰塬祭祀巫才可能站立的地方。两山之间流淌着蔚蓝的海水。
美好的东西,仰望就是希翼,还包括听到。
流息如光滑自如穿梭喉腔的飞光。音声织锦,层次错叠的色泽感,快要在冰冷的空气中呼之欲出。
梭黎领音祭祀的弦乐,唤灵歌仿佛快要让人看见:空气里飘动的烟篆状、暗青色的魂魄。
枯石与冰凌斑驳的大地上,随光芒升腾的湿气,旺盛地蹙结形变不定的雾团。被声音赋予略带韵律的频颤。
歌者双手欢浪,或如放逐一群群风阻的烈马,或如条播有形可触的光芒。
拿格手执祭礼中、风里粹出的冰斧,抡圆的臂弯,暴躁地甩手一飒,叭当!
冰斧飞轮般呼啸出带风的破音群,斧刃劈进一块巨型冰柱上。高翘的斧柄震动森冷短促的嗡鸣。模糊剧颤,遂脆碎一阵飞霰,刹静。
祭祀中一个尾韵的果断。就是最终锐化成决定的强音。
拿格猩红的目光抬起。他看见冰斧抡飞,从空无的时空掠出一道飞溅的雪光。目光眨动,血厉冷芒。脸庞拼出不多的笑容。
判断,因为思索突然的断裂感而确凿。痛苦的思索比灵肉撑起强悍形状的努力,对拿格更难以承受。
在猎司里迪族人的目光中,拿格好像他的目光一样,永远就是猩红发光的猎者。族人把他叫做单掳、卓刀或冰锋。
但是,在族祭里,面对造化的启示,他的心也只是一块有形状的冰,遇到祭祀灼热之火舔食般的温柔告诫,就会垂落高昂、强硬的脑袋。
健硕的肱腱,撑力的瞬间,显出造化冻物直锐线条勾勒出来的僵硬。
“单掳!无用的屠斧是用行动完成了一个动作。身躯是猎司族祭司最简单的素材。你真的以为:有了力量,就能够完成往后猎司族所有的祭业吗?”
梭黎从众人中缓步走出来。他说罢,回头看向和自己一众共同唱祭的人群。那些在神秘祝赞中变得亢奋而酡醉的人们,依然沉浸于快慰。
拿格看着海水从罅隙滚流的蓝波,看似空落落的手中,在他的心里却攥紧一把沉甸甸的武器。
他低垂的目光,缓缓对视梭黎一眼,高高地擎起右手,沉着道:“所有意志都在我此时有力量的手上。你现在可以停下你的歌声了。”
“好吧。”梭黎淡笑,两手朝拿格绽开,好像在旷原放脱了一只久困的苍隼。
“他是法典训练成熟的一把卓刀。所有生命的姿态包裹在法典启示的轮廓里。所以,猎司里迪的祭歌就是他看不见形状的保护神。”梭黎说罢,看着拿格的背影,对身后的族人们道。又叹惋一句,“可是,所有祭礼带来的好处,他浑然不觉。”
老者龙耶柏用枯松枝一样的手形阻挠梭黎,“他应该在做——一个武者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古老诚意的说辞对他充满太多太多的疑问。”然后,双手叠合,看着梭黎,耐心道:“他也是猎司里迪的人,我不能一味站立在你的观点上说他的过失。”
梭黎顿时满面通红,微微垂欠首,对龙耶柏致意族训的忏悔辞,道:“因为声音有力量,一把刀有力量,行为有力量,遵从有力量。尊者,我只愿奉行我的歌声,并没有执意诋毁卓刀的背影。”
“嗯。我知道。”龙耶柏点点头。
在猎司里迪,凡是有通晓祭祀力量者,就叫万物生。
但是,梭黎还不是一个真正的祭者。因为他还不会操控猎司里迪、冰卢厝、图兰、羽焰火、盾马……各个部落祭歌之间无碍转换的通灵术。只能用猎司里迪的歌,牵强解释各部祖训古老的经本。
所以,行祭的末了,只有从苍老得仿佛古松树一样的龙耶柏那儿获得订正,才能获取祭礼笃定的威力与信心。
当然,行祭的秘密只有龙耶柏深谙其秘。
在梭黎的心中,龙耶柏才是猎司里迪真实的保护神。
“他将是抵御冰卢厝的勇者。但是,他的铁足还不配离开猎司里迪的土地。”龙耶柏看着走向森林狩猎的拿格,“族里的事,其实都是心灵招徕的。只是你们才刚刚学会长大,还不懂修行一颗稚嫩的心灵……”
梭黎听罢龙耶柏的话,知道自己领祭的歌声,一定存在——与灵性感悟不相同频的瑕疵,不禁愧疚。
“梭黎,在大海面前祭祀,犯的过失可以用包容去修正。拿格手中的刀,就是你手中的刀。你用歌声已经把力量给了他。”龙耶柏安慰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谢谢尊者!你的智慧就像丰屯的海水。我有一个建议:派遣族里可以胜任信使的人,寻找海洋和大地上技艺精湛无比的工匠。并采撷祭祀化过的海石做地板,刻镂大海深宫的红鱼、白鱼、锯齿蔓草、珊瑚礁……还要打造一具嵌花宝座……”
“为什么?歌者。”
“因为精美的装饰品,可以把祭礼变作永远记忆的一部分。”
“别为消失的荣光做修饰了。你犯了一颗心灵真诚无瑕者的禁忌。这是行祭者最容易私着的过节。”
两人说话之间,天际在海空之上滑过一道耀眼的光芒。
“口在说,天地在听。你是白贲无染的歌者。偏颇了一颗心秤,很容易触犯惊兆。除非你不是祭礼的歌者,而是事礼者。”龙耶柏用朴素劝慰的手形,温慈地做着祈禳化厄的警戒之举。
原来,祭礼和事礼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祭礼,在乎心。
事礼,在乎训。
“尊者!我终于知道自己不配做为一个祭祀主的真实原因了。我的祭算不上祝天神赞般的光辉啊。”梭黎蓦然抬头,看着猎司里迪和冰卢厝两座悬崖惊险毗连的浮桥,摇摇头。
他知道:那个悬空的浮桥,除了古纪,已经从未站立过冰塬最灵性的祭司巫了。它,就像一个启示,只在古纪中有。
就像老者龙耶柏刚才警示的话一样,让人刻骨铭心。
“我的心灵太重……”梭黎喃喃道。感觉那浮桥是一弯遥远而古老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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