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风葭
    第二十六章风葭

    冻风,在枯燥得只剩白色的莽原,依然有着涉足千里、纵马如浪般不竭音声的欢歌。

    箭河,在僵硬的冰塬,就是唯一流动着的形状,像希望。

    流淌的水,上面飘着蠕动的雾团,浸润着各种挨近它的物体。

    猎司里迪、冰卢厝,图兰,盾马、羽焰火、仑陀……冰塬上的族部,都知道这样青春一样鲜活欢朗的水系,一定有着生机旺盛的渊源。

    但是,他们只知道: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沼泽地,绝非可以肆意涉足的地方。

    所以,各个部族的人就会带着神秘感,好笑地说:“那是祭祀巫才可以到达的地方。像猎司里迪和冰卢厝挂蓝冰的浮桥。”

    ……

    风葭。

    牧河之卷。

    漫野的和光温暖了膨胀的濡湿,大地酥软而蓬隆。滋滋碎声中,饱和水滴催生枝叶旺生着的植物。

    新泥的土腥味里,凝结着光芒还没有熟稔预热过的一屡屡清芬。

    陈年枯死的腐殖质,已经变作沃壤黑朽的湿土,轻覆的力量,盖不住鲜活碧嫩——妖冶似的华丽成长。

    原始的大自然并不是枯竭了肌肤、生机发黄的老人,而是——以不可知的元素神秘化合,从光中一瞬间欢蹦到大地上的孩童。

    这儿,所有的东西都在闪闪发亮着。毫不沾染感官肆意的那种初光,楚楚然活着的模样,出自天光与地理原生态赋予的本能。

    这样的风,这样滋润的水滴,这样的光,这样的醇土,这样连生命念头都没有触碰成多叠判断的境界……

    时空,似乎从宇宙混沌里,忽视了造化的这一块地方。

    所有来自箭河下游的族部,仿佛从这儿延伸虬曲枝叶——并结成的一串串鲜艳多汁的葡萄。

    而所有出自箭河水哺育的繁庶生机,都是水系赐给的。古老的部族是背景条件下附着的衍生物。

    猎司里迪族人把河水之源称作“万物生”。并以此给族里的首领龙耶柏命名如此,就是要像真谛一样记住这个地方。

    冰卢厝说:遥远的水,是生命华贵的装饰。他们打造精美的宫殿,竣工时,祭主堡珈珥说:“从最高的顶巅,冰卢厝的祭可以看见最辽阔的原初。”

    图兰用高大的树木祝福,羽焰火用点燃的冰,盾马用吉祥的神话,仑陀用冥想。

    还有许多族部用精致的语法、香果或歌声……得不到的东西,神秘力接近于神性。正是如此,各个族部都不愿提说箭河之源。恐于不慎的解词,销蚀了心里无名的敬意。

    每次,当各族纷争,互相激辩的时候,就会指着箭河,说:道理已经到达了无以复加的源头。

    白昼,太阳的光在这儿总是立体的。光和影清鲜的对白,都是大自然点化风景的诗意。盛放的光芒昭着每一种动态鲜活的生机。

    绿得发光的叶片,瞬间触光而绽的新花……摇曳微小枝干,仿佛唤醒古老尘泥中每一个受惊的灵性。

    不愿相叠的草木,纷纷挣扎着接受被太阳点亮的欲望,怒茁蹙结着的一丛丛绿光。晕染着湿润蓬勃的空气,让整个空间在白昼的正午,焕然变作生动盎然的春天。

    缥缈辽远的旷风,和大地熟稔的湿润风,在远远的廓边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与形态。对峙中错叠的锋面上,总会洒落间歇频落的骤雨。

    骤雨爽朗消失,新粹的空气就会在廓线拱起一道光滑、鲜艳的彩虹。

    彩虹一会儿出现在这里,一会儿又出现在那里。随机造化的闪烁,仿佛身相不拘于法的神灵。

    从那些锋面频生骤雨时,浮闪的电光和涟漪一样,震颤着如波气浪的雷霆,发出余韵不竭的雷鸣。意外地打碎——持久沉凝中静哑如山的静谧。

    来自深邃地底温热的活水,发散缓慢上升的雾汽。水汽之辇还没有超越茂密的树丛,就已经被疯狂生长中摇曳的树枝和叶片粹尽了。

    生动舒展的狭长草叶尖,缀着饱和的每一滴露锥,摇荡闪光。完整折射了天空中炽烈发白的太阳。偶尔,露珠一闪,光芒刺激足以让直视的眼睛目盲。

    旷朗天野,无形放逐风的界限,带着多事诱掖的快感,让那些正午繁盛生出来的露珠,比清晨更加明亮和顽劣。

    随风跃迁,转换调频、站立枝丫上欢鼓不累的节奏,好像一只只触风惊飞的珍珠鸟。

    露,贲极无色,却折射了七彩的、滚圆的钻石质颗。看似温柔的浑圆,光似硎刃,带着一瞬佐杀不滞的飒意。

    这些水润饱胀的露,从玲珑精致的完美形状,快要让味觉同化掉视觉,让看见那些痕迹的人,品尝甘甜新鲜的滋味。

    所有这些即时鲜生的灵物,骤现骤灭。坚韧而又微弱,只要不慎,就会一风而覆,消逝得踪影皆无。

    叹为观止,法格笃定。温柔中带着决绝的断句,规划出感觉的界限。所以,每一滴露,都带着造化卓尔的不同,完成一瞬有形的启示。

    太阳光盛了。

    从黎明前的黑暗积攒了能量的光芒,正午时刻,已经璀璨绽放。

    万化蓬勃涌动的生机,以各种流动在生命躯体之内的力,造化着鲜活着的神秘环流。

    湿润的空气里,看不见形状、却发散蜂鸣的声音,在通明透澈的光海,震颤着欢嬗不竭的频响,让人感到那种煦煦烘热的膨胀。

    猎司里迪、冰卢厝、图兰……看上去那么遥远,因为无法靠近箭河之源,被认为是除过祭祀巫,只有旷风与草可以存在的地方。这,一点儿也不是真正的笑话。

    于是,各个部族一直沿用古老传说中、陈旧得快要被忘记的称呼——风葭。

    风葭,被风压低的荻草地。缥缈之格,清疏到荒芜。

    空间的蜂鸣就像聚集在光中、飞翔中的虫唱。带着熏香,让茂盛的大地变得更加欣欣向荣。

    谐律如颤,那种以光点燃的、猝然间无由亢奋的激情,比鲜活闪动的水泊更加牵染魂魄。

    “猎司里迪的族语说:看不见的东西,别说没有。”

    即时熟稔颤响、风靡不绝于耳的谐声之光下——

    古纪里,诗曰:

    “风葭,

    牧河之初,

    歌如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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