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林涧要比陆婉姐妹来得更早些。
在暖阁门外,陆妍就先听见了门里的欢声笑语,她推门就往里去,人还没站定,就大声说道:“好啊我的王女监,你下了帖子请我们来,也不亲自去迎我们,我来瞅瞅,你今日究竟还请了何方贵客,这么冷的天气,巴巴地请了我们来作陪!”
先是看见了乔林涧,陆妍弯起嘴角:“原来是阿林,你可真是稀客,怪不得阿姝这般重视了。”又一转眼,看见了个陌生人,陆妍眨着眼:“这么讨喜的妹妹是哪位?我是第一次见。”
虽是双胞胎,陆婉可比陆妍稳重多了,先上前跟乔林涧见了礼,心中也诧异暖阁里还有个陌生的妹妹,就听瀛姝说:“是我自家的三妹,闺名佳芙。”
陆婉就明白了。
临沂王氏一族行三的女娘都比瀛姝年长,这位比瀛姝年幼的,定然是按照“养女”的排行。
对于乔林涧来说,陆婉姐妹两个算是半个主人,但对于佳芙而言,她是主,陆婉姐妹都是客人了,而且她本就年幼,需得先行礼,却在准备行礼时,就被陆妍挽住了:“自家人,别这么见外,我们连把阿林都不当外人,何况阿芙妹妹?”
暖阁里有一张榻台,几个女孩子都挤在榻台上,陆妍又见旁边服侍的婢女也面生,问道:“今日不见你那几个媖,几个如,这又是谁?看着年纪小,怎么就成了阿姝你的新欢了?快说说,她有什么本事。”
“婢子桑落,贺诸位女公子长乐无极。”桑落跽跪着行礼。
“她的本事可大了,一阵间我们饮的酒都是她亲手酿的,我今日留她在暖阁,为着就是让你们打赏她的。”
莫说陆妍直眨眼,连陆婉都因这话惊奇了,笑着说:“阿姝自从当了中女史,越见小气了,请我们来饮酒,却还要我们打赏你的婢女,我听说宫里的女史可是有薪俸的,难道说,是你又犯了什么过错,被罚停了薪俸?”
“今日的酒水当然不需要你们给赏钱,只不过嘛,过不了多久外祖父家中就会有大喜事了,定然得大宴宾客,男宾饮的酒是宫里赏的,女眷们饮的酒若想别出心裁,就得靠桑落调兑,我将她借给你们,让你们把这么个人材举荐给舅母,你说这赏钱该不该给?”
“快别卖关子,我家会有什么大喜事?”
“这我可就不能讲了。”瀛姝偏卖关子。
陆妍就伸手,直往瀛姝腋下够,瀛姝往后一仰,挡住了“攻击”,忙道:“是真不能讲,阿妍姐姐饶我这回,阿婉姐姐快救我。”
陆婉忙把陆妍拦住了,她猜到了应当是有关朝堂的事,瀛姝只是点一点,却不好细说的,便笑着冲妹妹道:“你还不知道阿姝的性情啊,就是逗趣的话罢了,你越跟她闹才越是中了她的计,反倒惦记着她瞒着我们的事儿,心里闹得跟猫抓似的。”
陆妍才放过了瀛姝,突地想起来“正题”,又伸手,这回却是挽紧了瀛姝的胳膊:“欸,刚我们在门外,你猜遇见了谁?是你那四堂姐,她今日也回门来,一见我们,就问姑母的病到底要不要紧,把我们都问愣住了,她又说以为我们是特地来看望姑母的,还说连你都告了假,是为赶回家侍疾的,王四娘是疯魔了吧,姑母好歹是她的亲长,她竟敢这样咒姑母?”
陆婉姐妹并不知道陆氏患病的事,只想着如果陆氏真有不适,瀛姝怎么也不会在这时作东道,因此都以为是王青娥胡说八道。
“那几日下雪,阿娘的确受了风寒,不过现在已经消了热,没什么妨碍的,却不愿让我去闹着她,坚持要静养几日,是真不妨事,因此阿父才没有禀告外祖父,我今日请两位姐姐来,一是阿娘的嘱咐,说我们好些时日未见了,正好这回我告了假,不如请你们来玩上一日,另则我也是为了提前贺阿林就快及笄,她及笄礼时,我应是去不了了,今日我们热闹上一场,我心中就没遗憾了。”
陆妍就想再打趣瀛姝几句,却被陆婉扯着胳膊阻止了。
她们现虽然都听说了,瀛姝多半会嫁给鬼宿君,乔三娘是鬼宿君的亲表妹,瀛姝与之多亲近合情合理,不过鬼宿君毕竟是皇子,这皇子的姻缘若无圣旨册定,都还有变数的,此刻打趣就不那么适宜。
瀛姝却问林涧:“现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有件事,我就直接问阿林里你了,你的及笄礼理应是任舅母操持,可我就担心平邑伯会借机生事,最近他老人家可还消停?”
佳芙听闻“平邑伯”三字,心跳就急促了。
她知道前生时鬼宿君获罪,就是因为平邑伯谋逆的行为所累。
然而佳芙此时虽经重生,却一直困步于闺阁,又因身份所限,她并没有途迳听闻平邑伯府那场一度见笑朝野的荒唐事故,此时不由格外关注。
林涧颇觉得有些尴尬,但她确因为伯母的缘故,与瀛姝本也亲近,知道瀛姝不会因为她生父的罪错就轻看她,且家里那桩丑事,原也是闹上了廷尉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真无甚好避忌的,轻叹一声:“祖父酗酒后,时常斥骂世父,不过是陛下的圣令,如今祖父也只能在墅庄静养,无非就是吵嚷着病痛缠身,要让几位兄长去侍疾罢了,我是女儿家,又有世母照庇,倒是没有被闹腾着。”
“要说来平邑伯也真够荒唐的。”陆妍快人快语:“平邑伯世子英豪气迈,赢得多少士族钦佩敬仰,就连我家祖父,都把平邑伯羡慕得很,他老人家却听信了那羊太公的挑拨,把亲生儿子往死里坑,现在居然还不知道反悔?”
陆婉这回没来得及扯陆妍的胳膊,急得咳出声来。
林涧却更觉过意不去了:“阿婉姐姐不必在意,非我之错,我则不必替人愧怍。”
瀛姝见佳芙正垂眸沉思,便也及时终止了这个话题,这天几个女孩当真热热闹闹度过了,晚间瀛姝去见父亲,才听说下昼时王青娥来看望了母亲。
“说是为件什么事情回家来和你二世母商量,才听说你阿娘抱恙,不过你阿娘没让她入病室,四娘也没多啰嗦。”
瀛姝知道王青娥回来是什么目的,也想到了她定然会把荧松留下来几天,因为荧松要和桑落“接头”。
王青娥要收买弦月居的留守婢女,选择范围非常狭窄,“三瑛”和“四如”都是坚定不移的,其余的婢女也不大可能接触到机密,而且既然跟了瀛姝这么久,哪怕瀛姝如今不在家里,做为弦月居的留守人员,比过去更加悠闲,一应待遇都维持了从前的水准,实在难以笼络,这样就只剩下了个桑落还有“变节”的可能。
她毕竟是瀛姝入宫前才从墅庄里带回大宅的婢女,主仆的情份没有这样深厚,而且年纪小,虽然受到了“三媖”几个大婢女的照顾,如果用重金收买,未必不会因为利益心生动摇,且瀛姝显然对她还算赏识,就大有可能接触到“机密”,王青娥选定了桑落为目标,但她当然不会亲自出面,这件事情她交给了姚氏。
姚氏也没必要亲自出马对一个小婢女威逼利诱,先是让她的大婢女玉钗出面试探。
玉钗从前是服侍大主母温氏的婢女,也不知怎么的跟姚氏“眉目传情”起来,在温氏的耳边说了不少挑拨离间的话,导致有一段时间,温氏对三儿媳陆氏格外不满,王岛护短,一状告去了王斓跟前,王斓干脆就把玉钗“赏赐”给了姚氏,玉钗既是姚氏的心腹,温氏也仍视她为旧仆,换句话说,玉钗在王家大宅还算是个很有体面的婢女。
但她的的地位,显然不足以威胁得了桑落。
桑落转过身,就把玉钗说的话告诉了白媖:“二女君院里的玉钗,说我们女君既不答应纳妾,又不愿意过继子嗣,大主母对女君已经极其不满,说我们女君根本护不了我,如果我不顺从于她,她就会拿住我的把柄,让大主母发话把我发卖了。”
“你怎么回应的?”
“这装作着急,问她要让我做什么事,她说也不让我干什么担风险的事,只需要老老实实回答她几个问题,她问我家中还有几口人在墅庄,怎么投了女公子的缘,我都说了,讲女公子喜欢饮酒,我又正好擅长酿酒,才被女公子带回来大宅。”
“真机灵,如果玉钗收买你,你就收下她给你的财物,看看她接下来还想让你干什么事。”
这种事白媖都无需先禀报瀛姝,自己就安排了,于是当玉钗提出用一万铢钱“补贴”桑落的家人时,桑落就真的趁着她的阿爹从墅庄往大宅运送粮、肉的时机,悄悄让她的阿爹跟玉钗碰头,收了钱,存放在墅庄里。
可玉钗要和桑落碰面,自然不能直接来弦月居,尤其这几天瀛姝还在家里,玉钗就更需要小心谨慎了,王青娥关注哪些事,她肯定不会直接告诉玉钗,这在瀛姝的预料之中。
王青娥只会信任生死为她所控的棋子。
玉钗的身契其实仍在温氏手中,连姚氏都决定不了她的生死,更何况王青娥?因此她尽管会利用玉钗,但不会让玉钗了解她的心思,玉钗不知她的心思,就不知怎么从桑落口中问得有用的信息,因此王青娥必须把荧松留在家里。
瀛姝正想见见荧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