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暴露的心宿君
    刘氏伸手,拨了拨灰白兔毛裘领,才懒懒抬起眼皮。

    “郡公有郡公的考虑,我们身为女眷,大不必干预规划大计。”

    “依姒妇看来,陆氏一族必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得益了?”

    刘氏略沉吟,不由蹙眉道:“按说大中正一职应当会为崔琰所得,只不过我听说你的那位五妹跟虞皇后闹得水火不容,她现在未必还会一心一意为太子谋划,如果是她使计让她的外家享获这从天而降的大机遇,未必不能说服陛下,毕竟你不是也知道陛下对临沂王氏还是极其信任的,陆、王二姓是姻亲,陆郡公若是能争得大中正一职,对王氏一族也有极大的益处。”

    王青娥把拳头都握紧了,恨恨道:“绝不能让王瀛姝的诡计得逞。”

    “我当然能理解娣妇你的心情,换作我,也不愿眼看着宿敌春风得意,不过朝局政事可轮不到你我干预,姑且还是要忍耐一时。今日娣妇提供的情况其实是对二皇子殿下有益的,我会让郎君转告舅父,不管我们的推断准不准确,舅父预先与江东陆的族人结交,总归是有益无害的事,如果日后果如我们的预料,舅父先有了准备弥补损失,必然会得到郡公的嘉许,舅父在江东贺的地位得到提升,于郎君及九郎都是好事。”

    “江东陆是王瀛姝的外家,如何会与舅父结交?”王青娥不解道。

    “陆郡公要想真正坐稳大中正一职,跟江东贺树敌可是有害无益的事,毕竟在平定蜀州叛敌一事上,是江东贺立下了赫赫功勋,陛下哪怕不情不愿,也必须嘉奖,这也是这回郡公能够扳倒谢晋的基础,有谢晋为前车之鉴,陆郡公与江东贺同为江东权门,怎会与江东贺为敌?”

    王青娥却依然有些不情愿。

    刘氏又拨了拨自己的裘领:“再说陛下哪怕为王公说服,但未必可以如愿,结交陆家只是权宜之计,又不是当真要和江东陆共进退了,娣妇想想,二皇子殿下若能成功争得帝位,难道会把江东陆看得比江东贺更重?鸟尽则弓藏,兔死则狗烹,娣妇还当将眼光放得更长远些。”

    王青娥其实根本就无能改变大势的走向,她也只好先忍下心头的窝囊气,这件事她自然没有瞒着裴瑜,裴瑜当然也不会向梁坚告密,可裴瑜的身边,早就有了司空北辰的耳目,于是这件事就走漏了风声。

    司空北辰得到密报,眉头紧蹙,心上焦灼。

    早在笃定王青娥为重生人前,虽然司空北辰并没有很上心,王青娥前生本就死得早,就算重生所知的人事也极其有限,面前此妇愚钝,重生后也没有变得精明,就连贺氏都对她心生厌弃,又哪有资格左右司空月乌的决定?然而司空北辰却得知了王青娥故意结交田氏的事,让他不得不怀疑王青娥左右,还有一个重生人。

    会是裴瑜么?

    如果是裴瑜重生,就大有可能利用贺骁这个亲舅舅争得贺遨的重视,那就很可能对他形成妨害了,司空北辰不敢吊以轻心。

    裴瑜的长随福延,因是其生母贺氏的保姆之子,被裴瑜视为亲信,但根本难经财帛的诱惑,前生时就为他轻易收买,裴瑜的种种作为都在他的监视下,这是用惯手的棋子,再次收买可谓“驾轻就熟”。

    据福延禀报,贺骁唤裴瑜去家中相见,当时裴珷也在,这三人饮酒议谈,福延听得贺骁再三询问裴瑜——“陛下的意向,真是让陆靖继任大中正”?

    这可真是个石破惊天的消息!!!

    贺遨、郑备只是提前针对谢晋发动弹劾,何至于改变崔琰被授任大中正一职的事态?陆靖虽然不是他的宿敌,还是瀛姝的外祖父,论来这样的变故对他来说并不会构成严重的妨害,可这件事的改变,前提源于他的父皇心意的变化!

    司空北辰安坐不住,他立即动身往长洛宫,这类事件他根本没有别的人可以商量,唯有白川君。

    “陛下并没有跟我商量过大中正的继任人选。”白川君也难得的蹙紧了眉头:“裴瑜是从裴王氏口中听闻的消息,裴王氏得知这条消息的途径只能是通过临沂王族内,如果陛下真有任命延陵公为大中正的打算,我想应当会先行告知临沂公,也就是裴王氏探知的这条消息具有可信度。”

    “但父皇属意的人选本应是崔琰!”

    “殿下以为陛下为何改变心意?”

    “临沂公暗中佐助于孤,延陵公乃临沂公的姻亲,由他职任大中正于孤而言虽然看上去也有益处,可就连临沂公,真正忠事者其实是父皇,更何况延陵公?父皇对母后的态度大有转改,孤本就担心有人在父皇跟前中伤离间,此人应当还极得父皇看重。”

    那范围就极其狭窄了。

    “殿下疑心的人是临沂公?”

    司空北辰神情凝重。

    “临沂公不会为重生人。”白川君却十分笃定:“王公若为重生人,是他谏言让延陵公主中正之事,他便已经动意要扶助其余皇子,目前看来只有可能是五皇子,这才符合王公此番图谋的利益,但真若如此,他又何必非要举荐延陵公呢?五皇子缺乏的可不仅仅是朝堂的声望,就连乔世子,在中军的威信也是有限的,因此五皇子若要具备夺储的基础,争取延陵公的扶持远远不足,务必还要依靠陈郡谢的力助。

    因此王公如果真是重生人,且决意扶持五皇子,他就不会坐视贺遨、郑备的阴谋得逞,凭陛下对王公的信重,哪怕王公说服陛下放弃既定的策略,陛下也不会怀疑王公居心叵测。因为贺遨已经针对谢晋发动举劾,不管谢晋会不会被降职,贺、谢二姓都已经结仇。”

    “君卿的意思是,父皇哪怕力保谢晋,其实也不会对既定的策略影响太多?”

    “陈郡谢的实力得以保存,这对于贺、郑二姓的威胁更大,虽然殿下无法因为这回弹劾事件直接获利,可失去了大中正的扶持,殿下势必会更加重视四皇子的扶助,手足齐心,兄弟合力,这符合陛下一直以来的心愿。”

    “但除了临沂公,孤实在想不到还有……”

    这话司空北辰只说了一半。

    因为他忽然想到,还有一个人也具备左右帝意的能力。

    “未知君畴现可在长洛宫?”司空北辰问。

    白川君半抬着眼睑,将一直在手里把玩的那串佩珠,往几案上一放:“顾策这小子心性浮躁,不是研琢观星之术的料,殿下还是别太看重他的好。”

    司空北辰只是讪讪的笑。

    顾策是白川君的族侄,也是顾氏子弟中,唯一想要追随白川君学习观星术的人,司空北辰看中的却是顾策另一项能力。

    这或许不能称为一项能力。

    建康的才俊中,最擅长啸者当推心宿君及顾君畴,心宿君便时常邀约顾策登高长啸,视顾策为好友,而顾策也一直是司空北辰的“好友”,此番司空北辰打算利用顾策,替他探问司空月狐究竟是不是在他背后拆台的人。

    “殿下何必如此在意此事?”顾策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重生人一事,司空北辰当然不会告诉顾策,他长长叹息道:“我的处境,君畴心知肚明,不是我多疑,着实父皇曾经露意倾向于任命崔公主大中正之事,但不知是谁举荐了延陵公……贺骁已经在筹划结交江东陆氏族中士官了,若是不能让范阳卢一系的士族获得品评士官的重权,于我而言实为生死攸关的要事。

    君畴当知我,我并非不能容人的心胸,尤其对待四弟,从来不疑他会行为妨害于我之事,可能够影响父皇心意的人,除了临沂公、白川君,便只余下四弟了!

    嫡长为储,是古礼律制,若然四弟违背父皇一直以来推崇的礼律,暗中谋划篡逆之事,难道君畴还要将四弟视为知己?”

    司空北辰知道顾策清风峻节,最恶的就是悖逆之事,且也一直知道他这储君,得到君帝的真心认同,因此无论司空月乌及司空木蛟如何笼络示好,顾策待他们都是冷若冰霜,更别说在白川君面前说那两个人的好话,替他们博取白川君的助力了。

    “如果举荐延陵公的人确为心宿君,殿下意欲如何?”顾策又问。

    说明已经意动了。

    司空北辰赶紧竖起手掌:“如果真是那样,我也只会加以提防,避免为四弟中伤。我心知我虽居嫡长,可需得具备让父皇所认同的,承担起江山社稷这副重担的能力,我求的是光明正大。

    权位的争夺虽然历来残酷,我无法让手足兄弟纷纷让贤,但只要他们不真行篡逆之祸,当尘埃落定时,我必化干戈为玉帛,父皇和白川君的教导我从不敢忘,若要使国祚长延、江山永固,必须不能再生手足相残之祸!”

    “在我看来心宿君举荐延陵公,并不代表居心叵测,除了崔公之外,延陵公也的确具备主中正之事的才品,殿下心中忧惧,我答应前往心宿府探问,但无论结果如何,还望殿下始终不忘初衷。”

    顾策还是答应了太子的请求。

    他的家族不涉储争,可他所敬重的族叔白川君却一直致力于扶助太子,这当然也取决于陛下的意愿,忠事于君王,就必须恭顺于王命,而且太子的贤能看上去的确远胜于二、三两个有权阀扶助的皇子,唯有心宿君……

    单论贤能,心宿君具备与太子较力的能力。

    但毕竟君国已经立储,君王并无意在太子及心宿君之间重新抉择,心宿君若真行为了中伤不利太子之事,大失光明磊落,也就不配“贤德”之称了。

    这是顾策虽然不认为心宿君真有夺储的野心,但依然答应前往探问的原因。

    司空月狐对于顾策这位“不速之客”表现出了春风般的温情。

    “今日来访,却不是为了清谈。”顾策虽然这样说,但依然还是品着四皇子殿下亲手煮的茶汤,看上去还像是要清谈的作派:“过去我未和殿下议谈过朝局国政,今日却是为朝局国政而来。”

    “哦?”司空月狐挑眉道。

    “大中正被举劾,我却以为到了大利于整顿中军的时机。”

    “这仅仅只是君畴的见识?”

    “当然,少不得叔父的指点。”

    “白川君还有何见解?”

    “叔父观星,心宿灿亮,有主决之兆,且鉴于殿下又的确奉令监管兵部,因此叔父但考较于我,我根据星相及朝局推演……关于陈郡公卸任之后,究竟哪位卿相继主中正之事,当是由殿下举荐。今日来见,正是为了向殿下求证。”

    司空月狐击掌道:“君畴不愧为白川君的子侄,得了白川君的真传。”

    “殿下可是举荐了延陵公?”

    司空月狐惊讶道:“就连这也能推演出来?”

    “推演,其实并非占卜,只不过根据策的浅见,殿下若想达到整顿中军的目的务必不能只将谢慎治罪,还要揪出不少触律的部领,这又离不开谢郡公的妥协,可若想得到谢郡公的配合,接任大中正这一要职者就务必无损陈郡谢的利益,几位卿相中,临沂公的姻亲延陵公最为适宜。”

    司空月狐笑而不语。

    顾策心中已经明了,他将这番对话如实告知了太子,笃定道:“殿下的确多心了,虽然心宿君的确举荐了延陵公,可为的确是实现肃整中军的目的,不存私心。”

    太子表面上如释重负。

    但多疑如他,又怎会相信顾策的判断?司空月狐本就跟王节交近,甚至还举荐了王节暗使北汉,虽然就算王节说服了北汉兵援,一切都如司空月狐的计划,王节也不会获得朝堂的功赏,可是在父皇心目中,定然会记下王节立下的功劳,父皇会逐渐重用王节!

    王节原本就是王斓心目中的宗长继承人,日后会主决临沂王光明堂的事务,此番,司空月狐还举荐了陆靖主中正之事,他岂不大有可能争获临沂王及江东陆二族的支持?

    鹬蚌相争,这回却换司空月狐成了那个得利的渔翁!!!

    司空月狐必定是重生人!!!

    这一推断让司空北辰冷汗淋漓,司空月狐原本就是他最为忌惮的人,因此前生他才设计司空月狐与上蔡梁反目结仇,他不是没想过干脆把司空月狐斩草除根,但他不能将之处罪,否则中军便会骚乱,他的帝位必须要靠中军稳定,他根本没有把司空月狐名正言顺处死的借口。

    可若是暗杀毒害,那就得先收买司空月狐的心腹,因为司空月狐绝不能死在皇宫里,否则天下人都会疑心他就是主谋凶手,中军同样会叛乱,这么做,只能造成两败俱损的结果。

    司空月狐原本就掌管着飞鹰部,擅长间谍之事,要想收买他的心腹还不被发现极其不易,倒是用剧毒,这样的方式更加简单,然而如果世人皆知司空月狐死于毒杀,他这皇帝依然会受到怀疑。

    皇族中人死于毒杀,这样的事件太敏感,他不得不顾忌会引发更大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