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不需要再放诱饵
    姜漠可为仁君,但不足以为乱世英主。

    但相比起姜泰来,至少有姜雄鹰这亲爹,还有个足称明智的生母,对于冉氏部而言,佐助姜漠原本是投入最低收益最高的政治投资。

    冉王妃想起当初无论她怎么劝阻,姜漠都不改出使东豫的决心,如今终于知道了答案,她相信姜漠是听信了姜高帆的谗言,认定先使东豫,才能保全自身,能够置身于最安全的处境,坐等“拨乱反正”,待一切风平浪静后,毫发无损的回来继承宝位,冉王妃说不清现在自己的复杂心情。

    “殿下之所以听信姜高帆的话,不仅仅是为了自保,他先脱身乱局,姜泰就不会擅动王府众人。”冉朱孤知道自己的女儿,其实自幼便崇尚英雄气概,可世事往往就存在许多诡变,镇原王不具豪迈之气,有时还颇显优柔寡断,甚至于若非失位之后,实在难保文太妃及妻儿周全,镇原王甚至愿意自我放逐,从此逍遥于昆仑虚,可姜泰不会重蹈“纵虎归山”的覆辙,正如太尊最终还是落得过死于非命的下场,镇原王若不绝地反击,待姜泰坐稳了权位,必然会将其一脉斩草除根。

    冉王妃长吸一口气。

    “我们不必通知兄长,待兄长见到殿下,殿下会告诉兄长他暂时不会回国,是殿下的决议,兄长不会勉强。”

    冉朱孤点着头,姜漠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主君,可冉氏部从无把控主君的想法,而且事已至此,其实姜漠是否延后回国已经于大局无关了。

    冉王妃的情绪忽然又激动起来:“殿下居然配合姜高帆行计,企图利用北赵兵讨我朝的机会行政变,夺回权位,他难道没有意识到姜高帆这奸诈之徒,是打算挑拨我朝部族自相残杀么?!”

    “我们的自相残杀,又岂是因为外人的挑拨离间?”冉朱孤也长叹一声:“从姜泰谋逆始,就难避免内争了,殿下要求存,务必夺回权位,就算没有外敌入侵,咱们一方也务必会趁姜泰权位未稳时集合众部兵力与姜泰及其党徒一决生死。

    我之前的计划,是先示好北赵,先获北赵支持,而付出的代价就是辅佐殿下登位后,立即起兵南伐,攻夺巴蜀,助益北赵攻占荆襄,可这个计划,于我朝的国力和军力同样会有极大耗损。”

    “父亲,如果守不住潼关……”

    “守潼关,我还有此自信。”冉朱孤抬眸,眼里光芒明亮:“只要先拿下京都,逼退姜泰卫部,如姜白基等人就不可能再顽抗,我还有计策限制北赵的援军。”

    但他担心的是姜高帆,他才不会信姜高帆为了更多利益会卖姜泰此主,投姜漠之荣的鬼话,诚然,权场中人必以利益为驱动,可姜高帆转投姜漠的利益势必会大打折扣,除非……姜高帆另有真主!

    “没有不付代价的胜利,我得知道我们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这事你不必管了,我会直接和姜高帆交手。”

    冉朱孤眼里的姜高帆,虽然有汉人的血统,但跟北赵的巩祥禄并没有区别,他们不会心向东豫,他们在意的仅是自己的荣华富贵,生逢乱世正是他们的幸运,如果没有乱世,在大豫的一统江山,他们永远卑微如蝼蚁。

    在他们眼里,没有胡汉之分,人与人之间,永恒不变的就是尊卑贵贱。

    姜高帆的行为就显得异常古怪了。

    冉朱孤有不少和姜高帆私聊的机会,只不过从前他不如何情愿和姜高帆私聊而已,现在情况却是有所差别了,冉朱孤不追究太尊的死因,就是为了保住文太妃和姜漠,姜漠还没有回国,冉朱孤和姜泰的心腹有所来往就成为理所当然,而在一切心腹之中,姜高帆不失为最合适的人选。

    姜高帆没有兵权,他所有的权势,都必须仰仗姜高帆的赐予。

    支持一个被放逐的主君行谋逆之事,必须是有脑袋做为担保的风险投资,这样的人不会没有胆识,当取得成功后,当然也不会那么易于背叛,重新再进行一回风险投资。

    姜高帆对姜泰而言也许重要。

    可对姜漠而言,其实无足重轻。

    因此冉朱孤不会相信姜高帆转投姜漠,是因为欲壑难填的鬼话。

    聪明人都应该知道,每当背主一次,获得的信任就越浅薄,既然姜泰都不会给姜高帆兵权,再投一主,结果必然每况愈下,直到……兔死狗烹。

    冉朱孤至少觉得姜高帆是一个聪明人。

    镇原王留下的书信中写明,大尚臣意图的是联络心宿君,配合这次夺位行动。

    对于传说之中东豫那位用兵如神的四皇子,绣腰司还没有那么大能力摸清虚实,冉朱孤不免也有些怀疑心宿君是否为司空通特意“栽培”出来管持禁军的皇子——东豫的皇子虽然也会自幼学习弓马骑射,但识得骑射,并不等同习谙兵法战术,像羌族本以游牧为生,羌族的儿郎走得稳路时就骑得稳马,多数十岁之龄就能拉弓射箭,可哪怕以骁勇为名的冉氏部,纵然也出过不少未满弱冠之岁就能征战沙场的少年英杰,但也不可能担当统率十万大军的主将,就更不提指挥布署战局了。

    因此冉朱孤才猜测,东豫力克北赵的那场战役,虽然说表面上是由司空月狐这个皇子作为主将,其实真正应当归功于上蔡梁这样的老将。

    难道说姜高帆真正看好的是,东豫的皇位,最终会为司空月狐所得?

    姜高帆料到冉朱孤会来见他。

    姜泰固然对冉氏部忌惮提防,可一时间也难以撼动这株参天大树,又因为用迎回姜漠、解除对文太妃的软禁这两个条件与冉氏部暂时达成了和解,此时姜高帆与冉朱孤见谈,倒没有必要鬼祟偷摸,可当着尚臣府等众多僚臣的面,冉朱孤自然要提出一个合理的来意,他提倡,纵然国君效华夏国丧之礼为太尊举丧,不过接下来的葬仪,还是应当遵循羌族旧典,举行天葬。

    这议题很敏感,姜高帆于是顺理成章摒退了僚臣。

    “大尚臣究竟择谁而主?”

    当仅有两人面对面时,冉朱孤直奔主题。

    “我不择主,我只择敌。”面具掩盖下,姜高帆只露出一双出奇平静的眼睛。

    “择敌?”

    “倘若洛阳不失,我或许不至落得家破人亡孤苦伶仃的下场,北赵是我的敌仇。”

    “大尚臣可真敢说!”

    “如今天下,分裂七国,北赵、北齐、北汉均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东豫也自然不甘将半壁江山也拱手相送,如冉公这样的勇将部领,其实也难以断言成败胜负不是么?”

    冉朱孤冷哼一声。

    姜高帆似乎并不介意对方冷漠的态度:“日后局势难料,但于我而言,只要北赵一败涂地我这数十载就不算苟活。”

    “你觉得姜泰为君,我朝会永屈于北赵之下?”

    “北齐已先与东豫议和,两国之间暂时不会开战,我以为如果北汉与东豫联手,才足以先将匈奴二部征灭。”姜高帆一本正经地分析着七国形势,但其实是在胡说八道:“姜泰虽想成为天下霸主,但他的主张,一直是先灭东豫,他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我这样说,冉公可认同?”

    “那你为何要助姜泰夺位?”

    “我不助姜泰夺位,又怎么能够从一介兵奴跃升成为一国重臣呢?我如果只是一介兵奴,敢问镇原王会采纳我的献策么?”姜高帆的一根手指头,不轻不重敲打着桌案:“如果镇原王没有冉氏部佐助,必定一败涂地,可北汉既有冉氏部,有冉公坚定不移辅佐镇原王,其实镇原王反败为胜是迟早的事,姜泰连一国的王位都难以坐稳,哪里可能成为天下霸主?

    我承认,如果我没有的筹划安排,镇原王不会求庇于东豫,我这么做,归根结底,就是想促成北汉、东豫结盟先灭北赵及北晋。”

    “大尚臣这话恐怕不实吧,你分明是想暗助东豫,逐一征灭六国部盟!”

    “我为姜泰立下这么大的功勋,尚不能获赐一兵一卒,东豫的权阀更比北汉的羌贵势大,难道我仅仅只是促成了两国结盟,就能获得东豫帝君更多的功赏不成?还是说,冉公以为,东豫有那么大的实力趁北汉内争,直接攻下长安后,还能阻挡住六部联军的抗击,稳守关陇不失?”

    冉朱孤又一声冷笑。

    他当然不信姜高帆有此能耐,以一人之力,就能助东豫征灭大汉。

    这场谈话看似不欢而散,并没有讨论出个结果。

    可冉朱孤其实已经别无选择。

    镇原王已经“自投罗网”,就算他明知迎回镇原王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可他已经不能阻止北赵起兵攻打潼关,姜泰不会相信冉氏部,他要是检举姜高帆居心叵测,姜泰又怎会采信?说不定因为他的检举,姜泰更会对姜高帆信任不疑!

    只有当镇原王夺回皇位,他的谏言才会被采纳,大汉才能平息内乱,缓缓再图后计。

    冉朱孤经过这次面谈,其实是为确定姜高帆的诡计是否针对冉氏部。

    有一种可能,北赵根本就不会针对大汉发兵,姜高帆只为谎骗得镇原王以及冉氏部送上个谋逆的把柄,只要他擅自调动藩地的兵力,姜泰就能先下手为强,将他问罪处死。

    冉氏部仅有两千府兵在长安城内,原本城外的八千部,已随冉其吉前往襄阳,如果他不落事确凿的罪柄,姜泰当然不敢冲他下手,可他要是擅自调动藩地的主力大军,那已犯谋逆之罪。

    可如果姜高帆真要是想引他入陷井,就必然会抛下诱饵,让他忽视风险,急于求成,可姜高帆只是在回应他的质问而已。

    那就是根本不想引诱他先调动藩地兵力。

    也就是说,姜高帆的确已经取信了东豫,他确信,北赵必然会发兵,也断定,冉氏部已经别无选择,姜高帆是胸有成竹,他甚至承认了,他既不以姜泰为主,也不以姜漠为主。

    国丧仍在进行中,瀛姝倒也不好时常叨扰卫夫人,不过如姜高帆这样的朝臣,已经恢复了正常务公,做为使臣,见一见北汉的官员了解下诸如裁撤无眉仓等事的进程,显得十分合情合理——这种琐碎事,总不能直接询问一国之君。

    因此瀛姝就知道了,冉朱孤已经“收到”镇原王的提示。

    当回到宝光殿时,瀛姝只见凉亭里,今日是司空月狐和梁会正在对弈,殿君在一旁观棋,她稍犹豫了下,还没决定过不过去,就看司空月狐扭头往这边看了过来,似乎和梁会说了句什么话,竟起身往这边走来,瀛姝就不好避开了,却又不觉今日听闻的消息,值得跟司空月狐正正经经地商议。

    又觉肩上一痒。

    闻机不知道从哪里,飞来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肩膀上站着鸟,多少有些怪异,瀛姝刚有这样的念头,闻机又飞走了,这回落到了司空月狐的肩头。

    凉亭里,殿君看见这副场景,兴致越发消沉了,打不起精神来与梁会重开棋局。

    “我打算让邬还先撤出长安了,你那两个婢女,怎么安排?”司空月狐问。

    他并不在意闻机立在他的肩头,似乎更无意和瀛姝坐下来长谈,站在一株桂树下。

    瀛姝抬眸:“殿下收到北赵的情报了?”

    “是,最迟八月初,中秋之前,北赵便会正式举兵。”

    战乱一生,关隘封闭,一般人当然不许再出入关隘。

    “她们随邬还一同撤离。”瀛姝不曾犹豫。

    让白媖和玄媖潜入北汉,本就是为防不时之需,结果还真发挥了作用——白媖打听到了姜高帆的一些信息,玄瑛竟然还成功“砍断”了司空北辰的一只爪牙,如今瀛姝跟姜高帆之间是暂时的合作关系,继续让二媖留在北汉已经没有必要了,为了两人的安全,当然要让她们提前撤离。

    “她们二人,可愿先行撤离,还是说,左副使得亲自说服?”司空月狐又问。

    “不必,我早嘱咐过她们撤离之事听从于邬还,她们会遵令行事。”

    还真是令行禁止,毫不拖泥带水。

    司空月狐眼中晃过一道不明显的笑意。

    他一时之间没了话,却仍然站在树荫底,他知道如果继续沉默着,面前的女子会转身走开,一如过去,本来兴致勃勃去找王节,一见他在,能避开时立即避开,他还跟王节说道:“瞧瞧,谁说你家五堂妹天不怕地不怕,她不是敬畏我得很么?”

    王节呵呵笑两场。

    才不是敬畏,是反感,他未必不知。

    小丫头现在是成长了,不至于听不得逆耳的话,他也许久不再挑她的刺了,可他们之间……到底还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