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乾元殿里即将进行建殿以来女史间的一场比试的事,经容齐的当众宣告,所有女官都知晓了,中女仪答应了担任裁判,她还需要选择两个助手,好在比试前准备笔墨纸砚等物,另在比试进行过程中,也承担监证的职责,助手自然从女仪中选择,听问有无自荐者,子虚眼珠子转了转,举起手臂来。
散会后,不少女史已经提前祝贺子施即将高升,她们对瀛姝排斥仍然不变,世人往往就是如此,从来不去深思自己最初的认定是否有错,不去思考,自己的抉择就是正确的,是绝对公平的,尤其当瀛姝重返乾元殿后,她们更相信这样的结果是出于陛下的包庇,是有失公平的,她们也许没有勇气继续对抗这样的不公平,她们才必须支持子施,希望子施能够将公平捍卫到底,这样一来,她们也都成为了坚强不屈的勇士,不畏权贵的英雄。
子施强颜难笑,手指都在抽搐颤抖,她很紧张,成为中女史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她终于离梦想近在咫尺,可面前横亘着一条巨大的拦路石,她不能被拦路石绊倒,但她没有把握能迈过去。
她想,容女监为什么不能直接决定让我升任中女史呢?我的资历本就远胜王瀛姝,虽然我任中女史后,的确无法将王瀛姝发作去罪役所,可王瀛姝自然无颜再留在乾元殿了,她只要不在乾元殿,去不去罪役所并不重要。
瀛姝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舍,闲来无事,她打算眷写从石嫔处借来的一卷书,此书是一位名士所写的文集,无关政治,是悟得的哲理,她还没磨好墨呢,子虚就来了。
“呀,我不是扰了女公子的练习吧?”子虚满脸的笑。
瀛姝照旧磨墨,不作理会。
“女公子难道在怪罪我当日未替女公子说话?”
“你当时又不在御书房,不知发生了何事,也无法替我说话。”瀛姝才道,歪过头看她:“我现在可是乾元殿的众矢之的,女仪还是莫与我过于亲近才好,而且女史施本就心眼小,你与她认识在前,跟我相识在后,在她看来你待她理应亲近,待我实该疏远,要是被她看见你竟易了亲疏,怕是连你都一起忌恨了。”
“唉,她其实也不是这样的人。”
“女仪总说女史施虽然有些小性,可品行是端良的,我信了女仪的话,以为她至多就是挑衅而已,真是一时大意了,才被她算计,女仪现在还说她不是那样的人,那么就是笃信,我才是女史施口中的奸诈小人了。”
子虚语塞,只好笑笑转身走开了,她的心情实在极其不美妙,她这下是笃信了,瀛姝对她确然生了疑心,未免慌乱,她从来明白她只是贺夫人手里的棋子,贺夫人万万不会成为她的靠山,可瀛姝在乾元殿外,既有谢夫人为靠山,在乾元殿里,更有陛下的庇护,看她这次回来,竟然直接逼得中女史交让权职……
子虚正默默打算,手臂就被一人抱住了。
转头一看,子施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阿虚,这回你一定要帮我!”
子虚赶紧竖起手指往嘴唇上一放,四顾打量,将子施拉去僻静处:“你怎么这样慌?怕什么呢?如果王女史输了,她自去罪役署,你便是告负,也还是乾元殿的女史,只不过失了中女史之职,你估摸着她还能一直在乾元殿兢兢业业任中女史么?日后你有的是机会。”
“可我要是输给她这样一个资历最浅的女史,今后还哪有面目去争中女史一职?王瀛姝她提出要跟我比试,分明就是想逼走我,这次我绝对不能输!”
“你也未必会输的,你只要赢下第一局,就算胜出了,你对于那些御批奏本的置放可是除了中女史外最熟练的女史了。”
“我不是没有把握,只是着实不敢吊以轻心啊,王瀛姝有陛下为靠山,谁能担保她这两日没有偷偷练习,有陛下指点,十卷奏本的存放而已,她很可能都及时找出,那我就算输了一局!”
“可比试的是你俩,你让我怎么帮你呢?”
“第二局,你得准备笔墨纸张,往日里我们誊本,用的都是短锋硬毫,你可给王瀛姝备下长锋硬毫,你放心,长锋蓄墨多,宜于速写,王瀛姝不会质疑,对你还会心存感激。”
“真是如此?”
“短锋只是比长锋易于把握,长锋蓄墨多,这虽然是优点,可如果墨研得略浓,就反而会影响写速,另外,你替她准备略硬厚的纸,这也会在无形间影响速度。”
子施说得够详尽了,子虚听后却连连摆手:“你了解这些,那王女史本是出身世族,又怎会对笔墨纸砚这些文房用具全无见识?这样做的风险也太大了,做不得做不得。”
“世族那些闺秀谁会跟我们女史似的追求写速?且我们就算日常誊本时,讲究的也是工整和准确,对写速的要求只是其次,我是因为入事乾元殿久了,自己试过无数次,才琢磨出来的这些区差,这又不是靠中女史公开教授的知识,王瀛姝入事时间这样短,往日间誊本用的纸张又都是规范纸张,她不可能察觉。”
“万一呢,万一她察觉了,别说我要担责,你必然也会受罚,你就听我的吧,踏踏实实去比试就好了,那样才保万无一失。”
子施是真急了,干脆从袖笼中取出一对金簪,塞给子虚:“这是郑良人上回给我的酬劳,我已经取信于她,只要这回将王瀛姝送进了罪役署,皇后殿下是绝不会再容王瀛姝再有翻身的机会的,郑良人必定还会给我重酬,你知道我的,我看重的不是财帛之物,我日后只要再得这些,一并都赠予你。”
子虚这回没有再推托了,四处看看,将金簪收好,叹了声气:“我也是看你实在不易,你便是沐假,都还要练五、六个时辰的字,为了诵记那些官印对应的官员姓名,还有密奏的编号对应的州县军区,有时连梦呓都是这些内容,这事我就答应了,只为助你宿愿得偿。”
该做的事都做了,子施这晚却依然难以入睡,她想起动身往建康参选之前,她也是彻夜难眠,她的母亲半夜来她的屋子,见她没睡,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气,说其实只要用此许银钱打点,她是不必非要应选的,可是她一定要参选,她的父祖觉得她日后也难嫁贵婿,入宫可谓一条更好的出路。
她知道在父祖看来所谓的好出路是成为内廷的嫔妃,哪怕只是世妇、女御,难得君主的厚宠,毕竟也有了机遇亲近贵人们,只要能得嫔妃的青睐,为她们效力,嫔妃身后的家族就有可能提携她的家族,虽仍然无望跻身世族,可总有机会获得更多的权财了。
她并没有不舍父母亲人,她其实很希望从家庭脱身,她想成为像蓬莱君那样的人,而不是泯然于众一文不名的女子,入宫后她就以入事乾元殿为目标,她是靠自己的努力和决心,一步步实现了梦想。
如果没有王瀛姝横空出现,她本可以顺顺利利的达到目标,王瀛姝这样的出身,为什么要来乾元殿为女官,抢走本应属于她的一切?王瀛姝明明可以一步登天,成为一阁之主,九嫔之一,但这个可恶的人,非要破坏她的前程,欺凌弱者,在女官群体中炫耀优越感,她何其不幸啊,竟然遇见了王瀛姝这样一个卑鄙的人。
子施还想起了曾有一晚,竟然梦见她趁王瀛姝熟睡时,将其扼杀,她立即就被惊醒了,满身的汗,发拌的手,她咬着牙踡着身体,无声地痛哭,她是真的变坏了么?她怎么能生如此邪恶的念头?都是因为王瀛姝,如果不是王瀛姝,她绝不会变得这样狠毒!不,她不能成为狠毒的人,如果成了那样的恶人,她再也无法与蓬莱君相提并论。
不能再让王瀛姝继续留在乾元殿,必须要将她驱出。
可这个魔鬼一样的人竟然又回来了,成为了纠缠她的噩梦!
明日,明日,我们之间必须有个了结。
你不能怪我,是你自己提出去的罪役署,我只是争取获胜,你如果死于罪役署,你该找的人郑良人不是我。
瀛姝睡得很沉,她是被映丹唤醒的,映丹已经打来了洗漱用水,这天她不用当值,就有时间服侍瀛姝,替瀛姝梳好发髻,瀛姝心情轻松得很,笑着说:“从前我从未给自己梳过发,入事乾元殿前,是拿小彭的头发练的手,谁知道替她人梳髻和为自己是梳髻还是有区别,第一日当值的时候,一番忙乱,险些迟了,可现在我却很熟练了,不过也就会那几种简单的发式,等我成了中女史,就可以有个贴身婢女了,我有意的自然是你,你可还有意我?”
“奴婢当然愿意服侍女史。”
门被重重一摔,瀛姝都不用去看,她知道肯定是子施被气得摔门而去。
“女史施气性真大。”映丹很少对一个人心生嫌恶,此时却是真心反感子施的,但也不过只是说她气性大而已。
“她听我视中女史一职如同囊中物,自然是要生气的,我就是故意气她的,她情绪这样激动,多半在比试时难免失误,我这是阳谋,奈何她还是中计了。”
“如果不是心虚,哪这么容易被激起怒火呢?”
“也不知女官、宫人们会不会拿今日这场比试开赌,若有,你也下一注,得押我赢哦,否则输了钱可别哭鼻子。”
映丹笑着说:“那是自然的,便是单看女史施印堂发黑,今日她必会失运机。”
瀛姝打扮得容光焕发,才往比试的场所配膳房去,第一局是容齐出的题,当然不可能真把御批奏本取过来以供比试,无非是一些空轴筒,上边的官印其实是手描的文字,而为了训练女史类置御批奏本这项技能,配膳房的一间耳房里,本就有仿造的置本架,架子共五层,由许多方格组成,每格只能放一个轴筒,为了增加难度,比试前会先有女仪将干扰本置入部分轴筒,而每题必须在十息内作答,基本不给比试者翻找的时间,如果记忆出了差错,未能准确取出应题的轴筒,就没机会再另取了。
难度还是的确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