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关了一扇门
    虞皇后心头坦然无惧。

    刘氏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她清楚得很,自从潜邸时,刘氏就并不招皇帝待见,当年她之所以提携刘氏进郡王府,为的就是郑胥的胞妹是洛阳宫的宫人,有郑氏刺探一些洛阳宫的情况,才有利于郡王府计划自保,但刘氏因为有这点作用,就屡屡和那两个姬妾争锋,让司空通极其不耐,别的人或许不信刘氏会胆大妄为,但司空通心中清楚,刘氏根本不似表面上那样贤顺。

    那个江姬死的时候,司空通曾冲她大发雷霆,训斥她不要轻信刘氏,被刘氏蛊惑,司空通根本没想到刘氏只不过是她手里的棋子,只怀疑江姬的死和刘氏脱不开关系。

    “陛下。”皇后喘着气,哀哀道:“阿刘她是犯了大过错,妾知道不应替她开脱,但妾还是得为她说几句话,她也是跟着咱们,一步步从艰险风波里走出来的,妾当年生珝儿的时候,也如同临近了鬼门关,挣扎了十好几个时辰,几番晕厥过去,那天下大雪,阿刘一直跪在雪地里祈求上苍垂怜,妾能平安生下珝儿,有她的功劳。

    妾明白,这些年,阿刘逐渐变得要强,背着妾,恐怕还做了别的错事……总之,妾纵容阿刘,妾也有过错,妾愿意和阿刘共担错责,只求陛下宽赦她的死罪吧。”

    “皇后果然会这样说。”司空通从榻侧起身,踱了几步,转身时,似笑非笑:“朕就听皇后的劝谏,敕刘氏不死,终生幽禁于桐华宫。”

    皇后张大了嘴,忘了继续喘气,更忘了谢恩。

    “皇后的话原本不错,刘氏犯下大罪,的确是因为皇后屡番纵容,一直包庇,皇后既知过错,那么,朕也少不得小惩大戒,皇后本应母仪天下、恩慈黎民,可这么多年了,皇后的种种作为,根本有违贤范!从今日始,后宫事务皇后就不必操心了,待养好了病,好生学学礼仪德范,只有皇后知错悔改,内廷妃嫔、宫眷,才无人胆敢再行阴诡之事!”

    虞皇后万万料不到她的一番惺惺作态,换来的竟然是皇帝的“顺坡下驴”,立时就垂死病中惊坐起:“陛下,陛下你怎能……”

    “娴朱已经招供了。”

    虞皇后愕然。

    “六郎也是受到了皇后的教唆,皇后是怎么恐吓他的?皇后告诉六郎高平乃是刘氏与郑胥的苟合之女,要是六郎不听你的话,连他的血统都会被质疑!!!皇后,不仅是你才有阳差、阴差,显阳殿里,也有朕的耳目,刘氏不会死,这是朕对你的警告,你指使刘氏行为了多少罪行,朕此时可以不细究,但你听好,朕绝不会再姑息。”

    “陛下怪罪妾,妾不敢自辩,但陛下想过没有,陛下如此责处妾,让辰儿如何自处???”

    司空通一个迈步,低垂眼睑:“朕问你,高平是刘氏入宫后所生,刘氏还哪有机会跟郑胥苟合?你身为高平的嫡母,却恶意诽谤她,诽我大豫的公主为苟合之女,单凭这条罪状,你扪心自问,你还有资格为这内宫之主么?朕若不是还顾虑着大郎,今日就应下旨废后了!”

    半生夫妻,终于还是难免反目,司空通的心中又何尝不是苦闷难言,离开显阳殿时步伐凝重,却依然下令紧闭殿门,只留下口诏,皇后有失慈德,病愈后务必谨遵教诫,习礼规贤范,自检改正,无旨,诸妃嫔、女御不得再入显阳殿,而后宫诸多事务,正式交由谢夫人执管,简嫔协理。显阳殿的大门在司空通身后无声关闭,皇帝上御辇,不回头,宫墙甬道,寒风路经,发鬓不必霜花染,岁月擦肩,不觉就白了头,冷了心。

    没有人料到在今日,显阳殿会突然,急剧的落寞了。

    就连瀛姝都觉得吃惊,她从没有想过陛下会在今日发作,她以为刘氏的生,无非只是悬在虞皇后头上的冷剑,时刻提醒着“收敛”二字,因为司空北辰的太子位还没有被根本动摇,郑莲子和娴婳的死就不会成为扎进虞皇后胸口的利刃。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瀛姝茫然,却不失措,她大不必关心虞皇后的荣辱,她甚至觉得她应该振奋才对。

    谢夫人虽也觉得意外,但她一贯就不把虞皇后这么号人物放在眼里,现在名正言顺管执内宫事务了,之于分寸二字,落笔写下十来回,把笔一扔,并无雀跃的喜色,反而叹气:“接下来这段时间,怕是连帝休我都不好私见的了,有皇后为前车之鉴,我这昭阳殿为了不蹈覆轨,万事皆要谨慎了。”

    有女御笑着宽慰:“夫人和皇后怎么相同?夫人可是出身陈郡谢这样的大族。”

    “可我现在已经不是陈郡谢的人了,我是内命妇,的确不与皇后同,毕竟皇后是嫡正,我是妾庶,皇后膝下有太子,我膝下有什么呢?显阳殿的门现在是关上了,若我昭阳殿的门再被关上,难道还能指望我的父族率兵犯禁,助昭阳殿重开殿门?这个门啊,是不能让陛下关上的。”

    贺夫人赶紧和郑夫人碰头,她们倒是喜出望外,都猜度着太子位是否已经朝不保夕,倒是三皇子更冷静些,提醒自己的母妃:“若父皇真有意易储,恐怕就不是令皇后闭门思过这么简单了。”

    “你啊,懂什么?”没了贺夫人在场,郑夫人有一说一:“废后就得坐实皇后的罪证,那样的话,不仅刘氏死罪难逃,为皇后证清白的司空月燕又将如何?欺君大罪,还得担上不孝的恶谤!

    司空月燕尽管窝囊,但毕竟是皇子,陛下的心思你还没看明白么?防的是萧墙之祸,骨肉相残,再窝囊的儿子也是一脉香火存续,该扶则扶,虞皇后现在是条翻不了身的咸鱼了,太子却还能够全身而退的,毕竟他很快就要大婚,娶了卢氏女为妃,哪怕被废位,但也能享亲王之尊,三郎,现在到你的机会了。”

    三皇子并不乐观:“外祖父的意思……”

    “你外祖父老了。”郑夫人摘下耳坠,看着镜子里自己仍然青黑的发鬓,含着笑容:“当年啊,他就险些听信了王斓的话,去和陈郡谢联姻,是我坚持要入宫,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他。否则长平郑氏哪有今日之势?

    有的事啊,你外祖父怕都不知情,益、蜀这场内战,益州军竟然吃了败仗,战报是昨晚才送进宫的,开了特例,让益州军的使者深夜入禁,陛下本是对贺执寄予厚望,盼他一举剿灭蜀州叛军,谁知事与愿违!

    头筹典的命案,引发了不利的战局,陛下雷霆震怒,因此重惩虞皇后,如果接下来仍然不能转败为胜,太子之位也必然保不住了。江东贺本就在筹谋打击陈郡谢,他们一闹起来,陛下会更加不满贺遨,陛下对显阳殿、含光殿都大失所望,三郎,你就有了出类拔萃的时机,你记住了,得力荐乔子瞻出征蜀州。”

    ——

    这天的乾阳殿,显得异常宁静。

    直到司空北辰听闻噩耗,急赶来乾阳殿面圣,但皇帝从显阳殿离开后并没有回乾阳殿,一时间“行踪成谜”,瀛姝就被司空北辰当面盘问了,她的态度很冷淡:“关于围场事案,婢侍虽然在旁听审记录,不过所听所闻,都已经如实录簿,殿下若有质疑,大可请调审阅内档。”

    “瀛姝,你我都知道罪在刘氏,不在皇后,何故父皇会做出这样的裁夺?!”

    司空北辰没有得到答案,他看着瀛姝头也不回的离开,握紧了拳头,在这一刻,他开始怀疑瀛姝是重生人,他当然还记得往事,他弥留之际,瀛姝说出的那篇绝情的话,她恨他,但他不应该承受她的恨意,没有谁比他更爱她,她应该心怀感激,她应该和他同生共死。

    世上无他,她会觉得孤苦的,苟延的生命没有丝毫意义,是她辜负了他,但他永远不会埋怨她,如果她重生,也理当放下怨尤。毕竟,这一世他不会在行险了,他若生,就永远保她成为万众瞩目的女子,乾坤共彩、日月同辉。

    瀛姝,我曾经让你逃走了,那是我毕生的遗憾,我好不容易重生,这次无论你怎么想,你是逃不掉的,我但愿你不是重生人,因为如果你不是,你会更欢喜,如果你是倒也无妨,你该知道的,世上无人比我更加珍视你,也只有我,才能让你赢得天下女人的羡慕。

    风来风往,枯叶坠地,无声的悲苦着,这个重新开始的人世变折会徒增,幸运并不属于某一个人,像陈扇仙,她就特别迷惑,因为这天,她被皇帝召见了。

    她的脚底发虚。

    琼华苑她并不陌生,尤其是沐泽楼,当年当时,她因为闲来无事,沐泽楼上唱一曲水乡小调,没敢放开嗓子,低回的吟唱却恰巧被陛下听闻,问她是哪里人,闺阁时的经历,隔了几晚,才召幸她,当今圣上确实是很温和的人,并不至让人惧怕,可后廷是吃人的,活下命来,也会被吸光青春年华,偷生的漫长时期,一天天看着鬓生银发,眉心眼角,愁绪积成了皱纹。

    陈扇仙太怕了,她不想再经历一遍槁木死灰的人生,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寂寞,耗尽了欢喜,空荡了身心,年纪未老,容颜已枯,把命也耗到了尽头,那样的一生其实从始至终都是行尸走肉,有时候她想,活得不如一只鸟雀。

    她战战兢兢,极怕再蹈覆辄。

    但她却听见了两个字。

    她高高地仰着脸,呆滞着,呆滞着,然后猛地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