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庄先生罕见地没有睡懒觉,见了墨画,就对他招招手,“墨画,你随我来。”
庄先生将墨画带到书房,开口问道:“那副三才阵的阵法,你练了多少遍?”
墨画心里对庄先生很是感激,本不想隐瞒,但道碑的事有些玄妙,他不大好说出口。不过他也不想撒谎,便坦诚道:
“回先生,我在纸上练了三四遍,然后在梦里又练了七八遍。”
说的是事实,只是没提道碑。
庄先生微怔,“梦里?”
“嗯,”墨画道,“我睡着后,在梦里还可以继续画阵法。”
庄先生眉头微皱,看向墨画,却发现墨画神色坦诚,眼神清澈得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
庄先生失笑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墨画疑惑地看着庄先生。
庄先生沉思片刻,转而看着墨画叮嘱道:
“这句话就在我这里说,以后无论任何人问,你都没必要回答,更不要提梦里画阵法这种事。”
“那别人若寻根究底呢?”
“别人寻根究底,你就按我之前说的,是因为学了冥想术,所以阵法学得快。”
“那别人要是问我要《冥想术》的法门呢?”
庄先生无所谓道:“能不给就不给,他若硬抢,你便宰了他,要是宰不了打不过还逃不掉,那就把冥想术给他,法门皆是外物,命才是你自己的。”
墨画想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但还是问道:
“那如果别人学了冥想术,发现并不会加快学阵法的速度呢?”
“这样的话……”
庄先生想了想,道:“伱就只能说你自己天赋异禀,过目不忘,阵法看几遍就会了。而且切记,说这话时一定要嚣张,要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轻蔑姿态来,要让别人相信你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目中无人的姿态?”
“我做一遍,你看着学学。”
庄先生说完一改闲散的模样,仿佛苍龙憩息时忽然昂起了头,一副倨傲自负,睥睨众山小的神态。
倨傲片刻后,庄先生神情复又惫懒起来,对墨画道:
“就像这样,你有空多学学。”
墨画内心大受震撼。
庄先生平日看着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但说起胡话,骗起人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墨画自己一个人时,在池边掐着腰,挺起胸膛,作出嚣张的模样,但总没有庄先生看起来那么气势凌人。
“修行是门大学问,看来不光是修为和阵法,其他事也要多和先生学学。”
墨画下定决心,这装模作样的本事,有空一定要练好。
天色渐晚,时至黄昏,墨画便向庄先生告辞回家了。
墨画走后,庄先生躺在竹亭的躺椅上,想着心事。傀老在一边自顾自下棋。
清风过亭,沉思了半天的庄先生忽然道:“不妥。”
傀老抬起眼睑,“哪里不妥?”
“墨画那孩子……”
傀老看了庄先生一眼,“你觉得他没说实话?”
“说没说实话无所谓,总有些话,是不适合说出口的。”
“那有何不妥?”
“学得快了。”庄先生皱眉道。
傀老微怔,“这话你不是说过了?”
庄先生道:“他做我的记名弟子,学得快了,容易惹上麻烦。”
傀老落下一子,“学得也没那么快吧,墨画这孩子的天资悟性,比你当年还是远远不如的。比起不少世家子弟,也还是有不少差距。”
庄先生摇头,“不能这么比,世家自有其底蕴和传承,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即便是头猪,阵法学得也比一般人快。至于我么……”
庄先生一脸淡然,“这修道界阵法天赋胜于我的,本就是屈指可数,比不过我也是正常。”
庄先生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嚣张的话。
可惜没人捧场,傀老在一边下着棋,头都懒得抬。
庄先生有点想念墨画了,墨画要是在旁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肯定满是钦佩。
庄先生叹了口气道:
“墨画毕竟不同,他出身散修,没有家世和传承,阵法底子太弱,如果阵法精进太快,难免招人耳目,甚至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你也会瞻前顾后了,有点难得。”傀老似笑非笑。
庄先生伸了个懒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前就是不明白韬光养晦的道理,不会瞻前顾后,所以才会吃亏。”
“那你打算怎么办?不教了?”
庄先生躺在竹椅上,手指轻点着扶手,“教还是要教的,做了我的弟子,即便不是亲传的,也不可能只学这点东西,否则让别人知道,既有损我的颜面,也辱没了我的师门。”
傀老道:“以前你不会在意这些虚名。”
“年纪大了,人就要脸了。”
傀老看着惫懒的庄先生,“我看未必。”
庄先生不理傀老,说完便闭起了眼,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打瞌睡。
傀老一如既往地下棋。
夜色渐浓,晚风拂过山间,林木簌簌作响。
庄先生忽然睁开眼,看着夜色下的山林,低声喃喃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么木不秀于林,风便不能摧之了。”
傀老略带疑惑地看着他,庄先生的目光则随着山间的林木起伏,意味深长道:“藏木于林,就不会独秀于林了。”
傀老皱眉。
庄先生的目光则略过山林,落在院落的门前。
每日清晨,白家兄妹都会上山拜访。
那两个孩子天赋绝佳,便是最优秀的林木。
次日清晨,白家兄妹依旧到山前拜访,与往日不同的是,当他们到门前行礼时,那道往常紧闭的竹门,却突然打开了。
与此同时,门前显现出了“坐忘居”的牌匾。
门后是一個院落,院内槐树撑天,小桥流水,云雾氤氲,仙气盎然。
白子胜愣愣道:
“雪姨……院门开了,庄先生是不是愿意见我们了?”
一向平静的雪姨一时也心绪起伏,“应该是。”
随即她心里默默想道:
“庄先生愿意见我们便好,即便此时不收少爷和小姐为徒,也至少可以先随侍左右。以少爷和小姐的天赋,庄先生迟早会答应的。”
白子胜神情略有忐忑,看向一边的妹妹,发现白子曦精致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清冷,没有多余的情绪。
白子胜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后默默将妹妹挡在身后,迈步走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