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崖见这人面容眼熟,却一时半会记不起来,轻轻挑眉,将手中玉杯放下,低声道
“万某生性孤僻,不喜多言,只是见着阁下颇为眼熟,可是在何处见过阁下?”
那披着兽皮衣的修士眉毛细长,肤色黝黑,身后背着一短弓,腰间坠着大大小小的一连串黄色葫芦,一身修为也有练气五层,颇为恭敬地一拱手,笑道
“小的是青池治下的葭川郡人士,葭川邻谷猎,曾在冠云峰下卖给了前辈几只吴柞虫,那年尚年轻,相貌与如今颇为不同,前辈如今才识不得我。”
“原来是你!”
李通崖恍然大悟,那时候此人还是个面容稚嫩的男孩,怯生生的模样,谈起生意来被李通崖拿捏得无言以对,如今却成了中年模样,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李通崖微微点头,答道
“你那吴柞虫属实不错,一度帮了我些小忙。”
于是伸手一请,示意他在案台的另一端落座,那邻谷猎顿时大喜,恭敬一拱手,颇有些拘谨地入座了,面上流露出羡慕之色,答道
“前辈修炼当真是神速,寥寥三十多年,竟然成就了仙基!叫晚辈好生羡慕。”
李通崖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当年在冠云峰坊市买过些东西,邻谷猎只是其中之一,后来还遇见了许阳平夫妇,最后在蛇洞中死在了张允手上。
记起张允,李通崖眼前浮现出那个桀骜的青年,作为三宗之一的金羽宗嫡系弟子,想必早就筑基成功,修行诸多金羽秘法,李通崖练气时还可以借助李尺泾留下的一式剑法充大尾巴狼与他斗上一招,如今恐怕早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收回心神,李通崖看向面前这个拘谨的中年人,疑问道
“这吴柞虫好是好,只是生养太慢,我家还是胎息小族时还算得上助力,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却只生了几只,只是最早的几只食量大了几分,不能多生养来培育,有些鸡肋了。”
邻谷猎顿时一滞,张了张口,似乎在组织语言,有些迟疑地道
“这吴柞虫母,在我邻谷家,前辈得的是子虫,兴许十几年会孤雌受灵气所感,诞下一两只,却不会有大批生育的情况……”
“哦?是万某冒犯了!”
李通崖本就有所猜测,不曾想这吴柞虫真是邻谷家吃饭的家伙,轻轻告罪一声,引得邻谷猎惶恐避席,李通崖这才正色道
“不知兄弟还能不能多卖我家几只,此物倒也颇有用处。”
“这自然不成问题!”
邻谷猎一抱拳,从腰上解下来一个木葫芦,答道
“我却没有活的子虫,只有这葫芦中四十枚虫卵,前辈若是愿意要,折价十枚灵石即可。”
李通崖如今毕竟是筑基修士,邻谷猎态度放得低,也不敢加价,比当年买给李通崖时还要便宜,李通崖微微点头,问道
“要如何孵化?”
“以湿润灵稻叶或是秸秆掩盖,避光避火,每日撒上清水,三日一换,不出十五日即可孵化。”
邻谷猎详细地解释了,轻轻拱手,打着包票,答道
“这吴柞虫生机顽强,最容易成活,若是孵化失败,拿着虫尸来寻邻谷家,死几只我家赔几只。”
邻谷猎倒也不笨,嘴上打着包票,却要见了虫尸才肯罢休,防着有人藏了虫卵,借以赚虫。
李通崖轻轻点头,点出十枚灵石轻轻松松给了他,看得邻谷猎大喜,十枚灵石已经是寻常练气散修的所有流动资金,筑基修士也不能说给就给,李通崖有家族为后盾,这才能在吠罗牙处花了两百灵石后依旧能随手拿出十枚灵石来。
将那葫芦接过,李通崖轻声道
“贵族可是善养虫蛇?还请为万某解释一二,日后多有合作的机会。”
“好嘞!”
邻谷猎连连点头,恭声道
“我家也是葭川郡的世家,祖上是山越一族的大修士,后来青池宗向南扩张,我家先祖投了宗门,勤勤恳恳,留下许多人脉,故而能稳坐葭川郡的大世家数百年。”
李通崖轻轻点头,算是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疑惑,暗忖道
“我说这邻谷一姓闻所未闻,原来是山越族,难怪如此。”
再看邻谷猎皮肤多毛,瞳色暗沉,自是山越的相貌,开口露出大白牙,沉声道
“我家虽然是山越后裔,却还是紫府金丹道的修士,只是传承了祖上的虫蛇之术,在整个越国也是数一数二的。”
邻谷猎神色多了几分骄傲,继续道
“家中也有规矩,每一脉都要有人行走天下,收集各类毒蛇毒虫,故而我与叔父数十年在蕈林原和黎夏郡奔走,与前辈有了缘分。”
“原来是世家大族!难怪兄弟言词婉转,进退有度,颇有一番气度。”
李通崖拱了拱手,赞叹了几句,叫邻谷猎嘿嘿直笑,李通崖复又问道
“如贵族这般长盛不衰的大世家,青池宗可多否?”
“不多!”
邻谷猎世家出身,了解诸多秘辛,娓娓道来道
“青池自北而起,出了好几个紫府巅峰的真人,整合了南方的势力,一并合成三十六峰,故而北边都是纷乱的小家族,南边则多世家、巫庙、散修,这些世家与青池宗纠葛颇深,进退一体,屹立数百年不倒。”
“喔。”
李通崖只是在心中转动了一圈,便晓得了青池宗此举的意图,南方多山越与巫咒,不兴家族而兴部落,青池宗便吸纳这些人,让渡部分权利,轻而易举地将整个南方控制住。
这把戏李家也正在东山越玩着,只是方才开了个头,唦摩里虽然服服帖帖,却还有着异心,再过上几十年,让他流着李家血统的子嗣上了位,那便从内心深处服帖,再以该子嗣的母系李氏族人控制东山越,东山越自成羁縻之地了。
回过神来,李通崖轻轻点头,以法力传声道
“阁下若是在望月湖上过,大可来黎泾山歇歇脚,我等欢迎之至。”
邻谷猎神色一喜,他虽然是世家子弟,但被外放数十年,孤苦无依,早就远离了家中的政治中心,眼下能攀上一个筑基修士,自然大喜,连连道谢。
李通崖拿起杯来默默啜饮,十几息无言,邻谷猎即刻明白,拱手告退,李通崖回头来看这头的一众修士,一众人却早已争得面红耳赤,丢了颜面,他轻笑一声,放下杯来,顿时惊得一众修士熄了火,乖乖地落座,相互低声细语地交谈。
李通崖虽然同邻谷猎交谈着,却一直注意着上首的真人们,那佩着剑的上元真人只是举了举杯,便从席位上消失,修越宗只来了他一人,上元真人一走,整个席位便空荡荡如也。
等到上元真人离去,上首的真人皆是象征性地饮了两杯,便各自施法而去,只有两个好似是紫府仙族的真人笑盈盈地同萧初庭聊了两句,不久也告辞离去了,萧初庭便隐去身形,剩下的三宗七门弟子顿时不再拘谨,大部分直接离去,剩下的或高谈阔论,或拔剑比试,一副热闹景象。
李通崖尤为注意灵岩子这老小儿,从上了席位就不曾停下来嘴,一味往嘴中塞着,吧唧吧唧地张嘴合嘴,也不同身旁之人交谈,直到将自己面前的东西一扫而空,连盘子都清的干干净净,眼巴巴的去望身侧之人的案台。
身旁是个紫烟门的仙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动作,灵岩子尴尬一笑,只好呆呆的坐在原地饮起酒来,看上去好生寂寞。
“灵岩子……在紫烟门也不怎么样呐…日子过得苦哈哈的模样。”
李通崖看得直摇头,对灵岩子储物袋中还能否掏出百来枚灵石有了怀疑。
李通崖又等了十几息,终于看到灵岩子坐不住了,驾风往阵外去,李通崖连忙驾风跟上,才出了阵法,便见灵岩子机敏地扭头,白须飘飘,沉声道
“何人敢窥视尾缀于我?”
李通崖现出身形,轻笑一声,答道
“灵岩子前辈,万某与你多年不见,可还记得在下?”
“你……”
灵岩子神色一震,吐出了一个字,又迅速将后面的话语咽下去,他也活了大百岁了,心思一动,知晓李通崖是不想为当年之事留下痕迹,故而自称万某,心中惊叹道
“这李通崖真他娘的谨慎!”
灵岩子心头想着,面上苦笑道
“是多年不见万兄了……”
“前辈可否赏脸同我喝上两杯?”
李通崖笑盈盈地问了一句,灵岩子只好点头,硬着头皮同李通崖落回阵中,在末席寻了个位子一起坐下,灵岩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惊道
“你竟然筑基了?!”
李通崖点点头,灵岩子惊叹了一声,低声道
“恭喜万兄!”
“同喜!”
灵岩子如今也是筑基修士,李通崖贺了一声,笑眯眯地道
“我可是等前辈的消息等得好苦。”
灵岩子一时间大为尴尬,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低声解释道
“我等那些战利品,我通通换成了灵石,可眼看着筑基在望,忍不住皆变卖成灵药,突破筑基去了……这救命之恩我却如此失信,实在是…难说出口!”
“喔。”
李通崖点点头,他也能够理解灵岩子的做法,几乎没有人能忍住这种诱惑,若是换成他李通崖在这种处境,也会毫不犹豫地先将灵石用来突破,突破成功后再思量着去补这些灵石,他温声道
“前辈不必多心,异位而处,万某亦会选择突破,此乃人之常情。”
灵岩子低低一叹,眼中微微湿润,颇为些感动之色,答道
“万兄通情达理,灵岩佩服……”
他饮了口酒,这才继续道
“这些年我省吃俭用,一边要维持峰内的用度,一头要维持自己修炼,剩下都用节约了下来,我,我…”
灵岩子拿出腰上的法剑,将那法光流转,白盈盈的法剑往桌上一放,诚恳地道
“灵岩至今用的依旧是练气级别的法器,就是为了给万兄凑这些灵石啊!”
李通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他的用心,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好笑苦涩,暗忖道
“什么是三宗七门,这就是三宗七门,我李家胎息修士用的是凡间的器具,练气修士才能用得上胎息法器,我作为李家唯一的筑基修士,除了背上的青尺剑,至今用的还是练气法器,却在这灵岩子看来,筑基修士用的是练气法器已经是多大的苦楚了!”
看着灵岩子两眼泪盈盈的模样,李通崖也能感受他的委屈,虽说难以共情,面上却流露出一分恰到好处的动容,沉声道
“前辈不必心急,万某何时取这灵石皆可,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灵岩子深有感触地点点头,抹了抹自己的老脸,开口道
“灵岩功法特殊,时常要饮灵酒,服食灵物,否则轻则将口干舌燥,修为停滞,重则走火入魔,修为倒退,若不是有这样的难言之隐,灵岩也不必日日奔波了!”
“还有这样的功法!”
李通崖滞了滞,暗暗惊叹,也就三宗七门能用得起这样的功法,看着灵岩子一脸悲愤之色,李通崖似乎能够理解他在紫烟门的人缘为何如此之差了,他尴尬地笑了笑,问道
“不知前辈积攒了这样久的灵石,有多少数目了?”
这话顿时叫灵岩子低下头,一把年纪却像个孩子似的,尴尬地道
“二十灵石……”
李通崖一时无语,却也不想这样轻易地放他去,抬了抬手,毫不留情地接过灵岩子依依不舍递过来的灵石,低声道
“不如这样,前辈身上可还有抵价之物,换取抵作灵石,前辈也不必年年节俭了。”
“这……”
灵岩子一时间颇为心动,迟疑地思忖了几息,将储物袋取下,叮叮当当倒出来一片物品,答道
“除去我门秘传与我峰传承之宝紫烟灵罩,其余之物万兄尽管来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