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宫这头歇了一阵,仔细疗伤,恍惚过去许久,李承淮已经从殿外进来了,他神色凝重,似喜似忧,低声道
“长姐,司徒末是陨落了,听闻家主在咸湖上出手,先杀司徒末,报了一仇,顶着长霄六人又杀了玉南子,叫长霄门人退走了。”
李明宫连忙抬头,露出些解恨的神情,复又忧虑道
“后续如何?”
李承淮答道
“听闻受了程家人接应,退到万昱去了。”
李明宫顿时松了口气,心中放下许多,答道
“走脱了就好,两端都安全,只叫他在外头…保住性命。”
李承淮点头,李明宫咳嗽一声,问道
“我撑不得太久,马上要闭关,先把你哥哥的丧事办了,省得老人家太操劳,随后希望你看一看家,替他们拿主意,你…可有什么打算。”
李承淮立刻迟疑了,他答道
“我是望着为家中分忧的,可小弟之父是究天阁主,母是青池仙裔,若是让我拿主意,恐怕不太好看……季脉从来是往青池修行,我入主青杜已经是破格,还没有主持洲事、为一族之首的例子。”
李曦治是究天阁主,又受司家看重提拔,明明确确是青池的修士,杨家也是青池内附的帝族,李承淮的身份确实有些敏感,可李明宫当下无人可用,只能叹息答道
“你默默压着就好,不必抛头露面,如今事情歇下,几家都不会轻易动手,只怕谁家有心,利用你把三叔拉下水,叫青池借题发挥,参与进来,家中紫府又不在,无力抗拒,最后落得稀里糊涂的下场。”
李承淮轻声道
“迟家覆灭之事,父亲参与太深,真君未归,迟步梓在外,不知下场到底如何,当年父亲与真人考虑不回家族,便是有此缘由…还是注意为好。”
李明宫终于点头,答道
“这事情倒也不麻烦,毕竟还有崔决吟,他这人修为雄厚,道行高深,品行能力皆是上上之选,有他在族中看着,不会出什么事情。”
李明宫与他商议罢了,见着殿外曲不识拜见,连忙问道
“找到丁威锃了?”
曲不识面色怪异,连连摇头,答道
“都仙道的管灵堞来见了。”
李明宫愣了愣,迟疑一刻,答道
“那…先让她上来罢。”
李承淮皱起眉来,向前迈了一步,立在长姐身边,李汶也急忙退回来,两人一左一右把女子围住,这才见彩裙女子进了殿。
管灵堞并非孤身前来,几个护送的客卿都留在了殿外,只有披着蓑衣的公孙柏范跟在身旁,这女子终于识相了一回,远远就停住,有些挂不住脸,半软半硬地道
“见过李道友。”
“道友这是…?”
李明宫收起神色中的疲惫,按照往常的模样客气地应了一句,管灵堞便道
“我家有一道【都道铃】在贵族手中,如今是来换取的。”
尽管都仙道看起来反复无常,性情多变,李明宫如今怎么也不会去得罪都仙道了,缓和尚且来不及,只柔声道
“道友请讲。”
她这话一说,小女孩性情的管灵堞立刻就放下架子来了,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答道
“昔年切磋之时,司徒末送了贵族一位客卿过来,我都仙道一直好吃好喝招待着,如今想着送他回来,算作贵族归还都道铃的谢礼。”
‘安思危…’
李明宫心中骤然一松,希冀地抬起眉来,问道
“此言当真?”
管灵堞顿了顿,流利地低声道
“昔年不少摩擦误会,大多是玄岳挑拨、长霄逼迫,不得已为之…”
她说了一阵,李明宫见她语言流利,又不像是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兴许是从管龚霄那头背过来的,耐心等她说完,从袖中取出那枚黑漆漆的铃铛来,低声道
“法器在此,道友请便。”
管灵堞顿时大喜,吩咐了公孙柏范几句,让他下去,不多时曲不识也上来了,这老头绕着管灵堞走,到了李明宫这头,低声道
“山下都仙道的人放了安客卿,气息平稳,并无大碍,先时的伤都治好了。”
李明宫将法器交还过去,管灵堞检察一二,松了口气,再不多说,驾风告退,过了几息,终于见安思危从殿外进来。
安思危气息平稳,衣物干净,那把长枪背在身后,与离去之时一般无二,唯独眼眶有些红了,那张脸在短短一年半载的时间里明显老下去,虽然没有白发,气质却明显衰颓。
都仙道其实不甚在乎安思危此人,在管龚霄眼里安思危就是个借着灵氛和玉真成道,侥幸筑基的货色,差点忘在地牢里,可安思危心中的挣扎与不安却日日浓厚,折磨他许久。
眼下李家用了一枚极品法器将他换回,实在太过突然,骤然被释,安思危仍有些不安,拜道
“多谢大人。”
安思危作为这样的老人,实际更像长辈,李明宫只劝慰他起来,低声道
“还请休整一番,明宫这头尚有事务,不多留护法,老大人那头正担忧着,也算个好消息,让老人听一听。”
安思危又拜了拜,快步退下去了,李明宫则勉力起来,从主位上下来,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天上的雷霆,道
“淮弟,去捉几道雷回来…封到瓶里,好安葬到族墓里头去。”
李承淮从袖中取出一枚暗铜色的小瓶,答道
“昨日已经捉回来了…”
李明宫叹了口气,随他从殿中出去,正门前候着一青年人,金眸黑发,相貌平凡,正是二公子李绛垄。
李绛迁前些时候吩咐下去,家中事宜已经安排完毕,几人沉默着一路驾风往湖上去,过了江,北岸费家已经挂上白纱。
李承?当年守备北岸,从浮云洞手中救过不少费家人,那十年也是在北岸待得多,费家人甚至对他还更熟悉些,此刻能见哭声。
过了北岸,湖上一片缟素,尽管李承淮嘱咐了尽量简单,四下里依旧是白色遍地,静得惊人,一直到了洲上才有喧闹的哭声。
殿中挂了白布,两旁来了不少德高望重的老人,青年、少年跪在底下,正中放了灵柩,哭声低低,只等着东西来。
李明宫换过白衣,一踏入大殿之中,霎时间哭声大震,有一个算一个都嚎起来,原本在底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见了她,有泪没泪都扯着嗓子哭,让正中间的李玄宣一下垂出泪来。
正中灵柩前还跪着一少年,哭得犹为伤心,李明宫默默站到一边去,代表遗骨的灵物送上去了,李玄宣便把事情一一主持办起来,那少年哭得死去活来,差点昏厥过去。
李明宫等了许久,众人都拿眼瞅她,显然在等她宣布继承,她心中实在不舒服,转去殿外,等到夕阳落下,李承淮带着老人先出来,几人这才商量起来。
李明宫仍有些难以接受,可还是要把东西先分好,不至于出了问题,便忍痛低低问道
“?弟未有婚配,更不要说子嗣,【六雷玄罚令】这种宝物要收归族中,余下一身上下灵物资粮,筑基法器,练气法衣,皆要按继承之法传下,颇为贵重,可有人选?”
李承淮执掌过青杜,立刻答道
“兄长曾经思虑过此事,他膝下无子,想着过继他哥哥的子嗣过来,老大人思量他岁数不大,生怕后续有了亲子,闹得不愉快,便制止了。”
谁也想不到李承?陨落得这般早,李玄宣没有泪水了,只攥着袖子并未说话,李明宫问道
“眼下最亲的是哪几个?”
李承淮答道
“共有三位,一位是血脉上最亲,是一位族兄的幼子,正要过继过去,如今十三岁,从未见过?哥,方才堂上哭得死去活来的那个就是,那族兄一大早就牵着这孩子来,让他先跪上去占着位置…”
李明宫眉宇间忧心忡忡,低声道
“我以为是谁…哭得太用力!恐怕善于饰伪,虚情对内,以此为嗣统,我怕毁了?弟英名。”
李承淮继续道
“还有两位,年长的一位也同兄长血脉很亲,什么都好,只是脾气暴躁直率,方才在殿中跪着,没有哭出来。”
“还有一位年纪小些,血脉是兄长远些的,有段日子里常往兄长府上,听闻兄长也喜爱他…只是去了东岸守备,没有回来。”
李明宫默然一阵,问道
“我看殿中的情景,周行之下,大多爱小家小脉,独爱自己一个人的更多,向着族里的很少,一个个反倒像宗门子弟了,这事情不止我家,萧陈几家同是如此,也是世家通病,本算不上错,把道统给这三位留着,等到未来仔细考察…再谈传承。”
她踌躇了一下,听着李玄宣苍声道
“宫儿…把三个都接到洲里,不要让他们起别的心思,到时候不好看。”
李玄宣这话说完,两人皆点头应是,便见底下微微喧闹,回廊之中脚步匆匆,一位红衣男子姗姗来迟,边驾着风边扯着白衣换,那张脸打扮得倒有几分英俊,老人一看脸,心中凉了半截,嘴唇开始哆嗦起来。
李承淮连忙瞥了一眼,果然是李曦明的嫡孙李周暝,方才不见他身形,李承淮和李明宫都默契地不提了,谁知这孩子正撞上刀上来。
“孽畜!”
李玄宣好歹是练气九层多年,老人一下掀起袖子,半空中就把他逮下来,李周暝本想趁机溜进去,不曾想三人就在门口等着,心中一阵惶恐。
当下吓得一哆嗦,不敢挣扎,扑通一声跪下去。
“你…你!你叔叔为族事而死,你…好胆子!丧事也敢迟到!”
李玄宣心中是又悲又怒,李周暝作为紫府嫡孙,本该是与李周巍、李周洛各支一脉,一同为如今顶梁柱,如今不成器成这副德行,直叫他两眼发黑。
如今这青年只跪在地上,项上出生时李玄宣送给他的一串金锁摇摇晃晃、闪闪发光,面上满是惶恐,一把抱住李玄宣的腿,哀道
“老大人莫急…老大人莫急!担心身体!”
他这人生得不算差,长得有些精巧,打扮得也好,若不是跪在地上求饶也有几分风度,李曦明才失踪,李玄宣更不好怎么他,只冷着脸。
李明宫向来不喜欢他,转过头去不看,任由李周暝在地上与李玄宣扯话。
‘害…’
毕竟是丧事,李玄宣赏了他一脚,叫他滚进去了,李承淮从来不在这些事情上置喙,甚至安抚了青年两句。
李明宫则恹恹地点头,扫了眼殿中,三人方才一走,哭声顿时小了不少,但还有大把的人用力哭泣,她看得失望,忍不住道
“我只怕我家六代之志气,最后落到一群…”
“明宫!”
老人驻了驻手中的木杖,将她的话语打断,李玄宣明明眼里头有泪,声音却很苍劲
“人多了…难免有庸徒…在这里哭一哭也就回去了…洲上的选优还很清明公正,绛阙几个都不差,不要说那些丧气话。”
李明宫连忙点头,李承淮在一旁虽然一言不发,仍然有话憋在心中,暗暗叹息
‘若非有周巍,周行已现疲态,若非周巍生的好孩子…如今绛阙哪有几个拿的出手?老大人凡事喜欢往好处看…’
三人渐渐沉默下去,天空中的雨越下越大,湖水激荡,李明宫骤然讶异抬眉,将目光投向空中,声音沙哑
“有人突破了!”
李承淮同样抬头,他的神色惊喜得多,上前一步,稍稍探察,与长姐对视一眼
“『泾龙王』!”
“陈鸯闭关这么几年,已然突破了!也难怪…应当是借助了【居心冲玄】的气力。”
湖水波纹阵阵,李承淮向着长姐一点头,驾风而起,在暴雨中穿梭一瞬,果然见着青杜山上升起一只盘旋灰色蛟龙,张牙舞爪,目光凶狠,龙须极长。
一身黑衣的青年驾蛟而起,宽肩长眉,瞳色浅灰,黑发在暴雨中披散,盘旋一周落在李承淮面前,面上带笑,拱手道
“见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