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退路
    “假若你有一丁点的犹豫……那就请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我不是在建议你,我是在哀求你。”


    面对老人的哀求,埃德蒙张了张嘴,但最终却怎么也无法说出话来。


    他确实有了“一丁点的犹豫”。


    但这种犹豫,不是来自于对瓦朗蒂娜的家世和财富的觊觎,而是来自于对老前辈的怜悯。


    回想侯爵当年作为一个国民议会议员,在大革命当中纵横捭阖,面对山岳党的追杀面不改色,何等英雄了得,却没想到到了暮年,却要低下腰来如此哀求自己。


    他如此想尽办法为维尔福保命,作为一个人,他肯定道德有亏,但作为一个父亲,却又合情合理。


    正因为对这位老前辈尊重和怜悯,所以埃德蒙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决绝的话来。


    “您……您今天所说的话太过于意外了,我没有做好任何准备,我……我没有办法给您回答。”过了许久之后,他终于用干涩的嗓音做出了答复。“我们现在情绪都不太稳定,等以后再谈论这个问题吧。”


    “我明白了。”侯爵缓缓点了点头。“那好,我们以后在合适的时候再谈,反正现在三年之约还没有到期,我们还有时间。”


    虽然表情凝重,但是他的心里却舒了一口气,毕竟虽然刚才伯爵第一反应是暴怒,但最终却并没有斩钉截铁地拒绝自己,这就意味着他的内心当中产生了些许的动摇,不管这种动摇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反正至少说明他的意志并不是不可以撼动的。


    自己给出的价码已经足够有诚意了,几乎是付出一切来换儿子一条命,哪怕他的报复心再怎么顽强,也有理由得到满足了。


    【在原著当中,维尔福检察官是身败名裂之后,目睹自己续弦妻子带着儿子自杀的凄惨场面,然后精神崩溃疯掉了,基督山伯爵在满足了自己的报复欲之后并没有杀死对方,甚至还自我怀疑‘我是不是报复太过头了’,伯爵确实是个好人……】


    他知道,现在他身处在困局当中,他既不想要像一个懦夫一样阻止伯爵进行合理的复仇;也不想要自己的儿子真的在复仇当中丧生,所以现在提出的这些条件,已经是他面对眼下困局当中能够找到的最好办法了。


    这甚至不能算做牺牲瓦朗蒂娜,毕竟倘若她真的在未来嫁给了伯爵,那么除了年龄差距大一些之外,这桩婚事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他一直是个执着坚定的人,无论认准了什么都会坚持到底,当年他在国民议会当中有勇气反对罗伯斯庇尔,现在自然也有必要的勇气去在暗中解决掉面前的困局。


    事在人为,只要肯投入足够多的代价,没有什么是不能办到的。


    说完之后,他站起身来,礼貌地向伯爵微微躬身,然后悄然走出了书房,而伯爵却好像还沉浸在震惊当中,继续留在书房当中沉思。


    不过,侯爵在告别伯爵之后没有立刻离开这座原属于唐格拉尔的豪宅,而是悄悄地走到了爱米丽面前。


    “女士,您能否为我抽出一些时间?”他彬彬有礼地问。


    爱米丽虽然过去曾经在巴黎社交界当中混得如鱼得水,但面对着这位赫赫有名的老贵族,还是明显心虚气短;再加上侯爵现在位高权重,她哪里敢拒绝?于是连忙点头。


    “您这是哪儿的话?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就好了。”


    于是,两个人一起走到了阳台上。


    这座豪宅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从阳台上,可以以绝佳的角度,将旁边的小花园尽收眼底,此时,阳台上吹着冰凉的风,花园里则盛开着山茶花和水仙花,姹紫嫣红好不美丽。


    在之前因为伯爵有意遣散仆人,造成豪宅的维护人手不足,所以花园有些破败,不过自从罗马王进京、大局已定之后,爱米丽不再有所顾忌,又重新招募了必要的人手,几个月时间里这幢豪宅又重新焕发了生机,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显眼。


    “您很幸运,这算是因祸得福了吧?”面对着楼下的小花园,诺瓦蒂埃侯爵轻声说,“您摆脱了那个除了有点钱之外一无是处的唐格拉尔,转身得到了仪表堂堂、才能出众的基督山伯爵大人的爱宠,甚至连房子都不用挪动一下……”


    爱米丽的眉头陡然跳动了一下。


    无论以任何标准来说,这是在当面揭短,摆明了在冒犯自己。


    她脸上那种社交礼节性的笑容陡然消失了,然后瞪了侯爵一眼。


    “我不太明白您是什么意思,先生。”


    “我的意思不是很明白吗?”诺瓦蒂埃侯爵冷笑了一声,“爱米丽女士,就我所知道的情况来看,您一直都在谋求让自己成为基督山伯爵夫人,为此还曾经拜托我的儿子给您办妥了婚姻无效手续,摆脱掉了讨厌的唐格拉尔夫人头衔……”


    “这跟您又有什么关系!”眼看对方继续在揭自己的短,爱米丽一听就火冒三丈,于是大声呵斥了对方。


    “那么,您不否认我所说的话咯?”面对爱米丽的怒火,侯爵不光没有任何退缩,反倒是继续追问。


    爱米丽涨红了脸,如果不是畏惧对方的身份地位的话,恐怕她已经直接一耳光甩过去了。


    “侯爵,您毕竟出身名门,我原以为您至少知道什么叫做礼节,却没想到您竟然如此粗鲁无礼!您面对一位弱女子,却说出这样阴损刻薄的话,难道您不觉得可耻吗?!”爱米丽气呼呼地怒视着对方,她的措辞,以巴黎社交场上的标准来说,已经近乎于辱骂了。


    “好了,我觉得我们好像没有什么必要再说下去了,祝您心情愉快。”说完之后,她提裙行礼,准备告别这个可恶的老东西。


    “不,您理解错了,我恰恰是在尊重您,女士。”然而,就在爱米丽准备离开之时,侯爵却冷冷地开口了,“比起虚情假意的客套话,冰冷的戒备才是真正的尊重。我一生当中已经见过太多因女人而死的倒霉蛋了,几句风月场上的挑拨,或者几句故意示弱的哀求,曾经害死过多少才华横溢的人啊!所以,对您这样风姿绰约的上流社会女士,我绝无半分轻蔑,相反却有太多的敬畏……”


    爱米丽懒得听这个糟老头子废话,转身就想离去。


    “请留步。”侯爵虽然说了请,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如果您现在就胆敢离开我的视线的话,那我敢保证,您会为此后悔一辈子,我说得出做得到。所以,为了您自己好,请给我站住,听我好好说完。”


    虽然背着着老人,但是爱米丽却仿佛感受到了他冰冷的视线,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脚步也下意识地停顿了下来。


    “您到底想要说什么?!”她被迫重新转身,然后怒问对方。


    诺瓦蒂埃侯爵现在的面庞苍老但又庄重,和刚才在伯爵面前苦苦哀求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要说的事情很简单,您成不了基督山伯爵夫人,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这是两位陛下的意见——他们不会愿意看到自己最亲信的重臣,娶一个曾经有过两个丈夫、而且还名声可疑的夫人,这无异于将成为帝国和宫廷的笑柄,所以他们绝不会接受,您明白吗?”


    爱米丽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无比。


    其实这些话她自己也非常清楚,但是她心里毕竟还抱着些许的侥幸,这段时间她也在想尽办法“洗白”自己,不光借助维尔福检察官洗掉了“唐格拉尔夫人”的头衔,还刻意地和过去那些事情一刀两断,眼下的她简直可以用“贤良贞淑”来形容了。


    然而,不管她怎么努力,过去的事情终究还是无法改变,她哪怕拼尽全力,也没有办法和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她终究还是要为自己当初的纵情欢乐付出代价。


    “就算如此,那又跟您有什么关系?”爱米丽忍住了心中的悲痛,然后颤声问对方,“看我的笑话让您感觉很愉快吗?”


    “过去没关系,但现在大有关系了。”侯爵蛮横地说,“因为,我们家预定了基督山伯爵夫人的头衔,非要把它抢到手不可。”


    “谁?您要他娶谁?”爱米丽连忙问。


    “瓦朗蒂娜。”侯爵理所当然地回答。


    和刚才的伯爵一样,爱米丽一时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第一反应是有些好笑,但是面对着一脸认真的侯爵,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为什么……?瓦朗蒂娜还那么小,您为什么要做如此打算?我承认,伯爵确实是一位极好的结亲对象,但您也无需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笼络他吧?巴黎在未来有的是和她适龄的青年才俊……”


    “我当然有我的理由,但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总之除了我跟你说过的事情之外,你不需要知道别的东西——”侯爵打断了爱米丽的话,“女士,现在我已经把我的打算告诉给你了,而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实现自己的愿望。”


    “……呸!”爱米丽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啐了一口,“我凭什么帮助您?您想要把自己的孙女儿嫁给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自己还有什么选择余地吗?”侯爵仍旧冷言冷语,“我已经说过了,两位陛下绝不会允许他娶你,你注定成为不了伯爵夫人。那么相对来说,瓦朗蒂娜现在尚且年幼,你还有好几年的时间来为自己准备后路,至少攒够你未来安身立命的资本——这一点我倒是可以帮助你。”


    “别以为我稀罕你的钱,你这个粗鲁无礼的老家伙!”爱米丽怒火中烧,直接怼了回去,“您刚才对我这样的态度,现在却还想要我帮您的忙?想都别想……!瓦朗蒂娜要是有本事做什么伯爵夫人,那她自己去做啊,难道还要我给她上几堂课,指导她怎样迷住男人吗?”


    以社交界的标准来说,她这句话也算是在破口大骂了,显然爱米丽此刻已经气急攻心,根本顾不上什么风度了。


    但是,爱米丽却终究还要承受来自过去的报应。


    被激怒的侯爵,这下也不再进行任何的掩饰了。


    “水性杨花的交际花,果然,你无论怎么装腔作势,都永远脱不了那一身淫荡的习气!好吧,那我就给你点教训,让你永远别忘记你是在和谁说话!”


    年迈的侯爵瞪大了眼睛,然后严厉地注视着面前美貌的贵妇人,“如果我所知不差的话,你当年应该和我的儿子偷情,气死了你第一个丈夫,还偷偷生下过一个私生子……你可真行啊,大半个巴黎的夫人都没有你玩得花,你是不是要为此感到自豪?”


    完了……全完了。


    当侯爵说到了爱米丽内心最隐秘的软肋之后,原本气急攻心的爱米丽,骤然之间就失去了一切气力,再也无法抵抗对方的气势。


    他到底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一切?是从维尔福口中得知的吗?还是自己打听出来的?


    不重要,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知道。


    爱丽丝,维尔福,诺瓦蒂埃侯爵,这已经是第三次被人用同样的把柄威胁了,然而每一次爱米丽却无从抵抗,因为这个把柄太致命了——尤其是她还希望留在伯爵身边的情况下。


    自己到底还要为当初的孽债付出多大的代价?


    爱米丽心如刀割,眼角当中也沁出了眼泪。


    她抬起头来,用仇恨的视线注视着侯爵。


    “您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那犯下罪孽的不止我一个人吧,你的儿子不也一样?说起来那也是你的孙子啊,一出生就夭折您一定很不好受吧……哈哈哈哈……”


    面对彻底破防、状若疯癫的爱米丽的视线,侯爵置若罔闻,他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去了,怎么会害怕一个妇人。


    如果是过去,因为害怕维尔福也因此身败名裂所以他还会有所顾忌,但现在他都不在乎了,那爱米丽怎么可能反过来威胁到他?


    “利害关系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你如果听我的,那就有很多时间留在他身边,为自己谋点资本,说不定我开心了,还允许你留在这座宅邸里继续做你的女主人;你要是不老实……我顷刻让你一无所有,我说得出做得到。”


    “什么档次,也敢跟我这么说话。”眼见爱米丽哑口无言,诺瓦蒂埃侯爵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也不屑于继续再吓唬爱米丽,直接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