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这个本该一家人团聚,阖家欢乐的日子,在苏州府内却显得不那么热烈。
虽说水师营寨的士卒已然不是第一回封城。
水师士卒也被严令,不许进犯任何无辜百姓。
但自古以来对于兵卒的恐惧。
还是让苏州府内的百姓收敛了不少的欢声笑语。
就在这样一种半压抑的欢庆中。
离苏州学府不远的道衍府宅外,也迎来了一辆刑部钦差的马车。
御史中丞的到来很是突然。
彼时的道衍才刚刚用过早膳,将昨日的四书五经校订译文搬于中院凉亭,认真审阅,然后再行誊抄,封存。
若不是来访的御史中丞出示了朝廷配给钦差的凭证,又拿出了张亥提供的信笺作证,道衍差点就以为是朝廷或东宫又给他派人了。
信中的内容也简单,只证明了御史中丞的身份,没有什么暗记。
当然,张亥也没这个机会留。
但张亥相信。
以道衍的才能,即便没有事先商榷。
只要与来访的御史中丞磋商一二,总能套出来他的目的,从而领会自己的深意。
“原来是御史中丞当面,有失远迎。”
道衍将誊抄的译文收拢一旁,中规中矩一礼。
御史中丞也没有摆谱。
虽说他作为御史中丞,又是朝廷官方派出的钦差,无论是身份还是官阶都稳压道衍一头。WWw.GóΠъ.oяG
但道衍毕竟是东宫派出的。
负责的还是太子殿下亲自牵头的四书五经校订,前途无量。
自然是能结个善缘最好。
就算不能,至少是不轻易得罪的那种。
“姚大人好雅致。”
“苏州府谣言四起,动乱几乎危及四书五经校订事宜,姚大人居然还能稳坐钓鱼台,以至于若不是苏州知府引荐,本官都不知道这苏州府内竟还有一路钦差。专门负责试科举及四书五经校订事宜。”
“这份养气功夫,就是本官也得自叹不如。”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姚大人竟还是个白身。”
听着御史中丞唏嘘之语,道衍挑了挑眉。
这话是夸是贬都能理解,但看御史中丞那诚挚称赞的模样,想来应该不是来找茬的。
“大人谬赞了。”
“侥幸能被太子殿下所用,委以重任,唯有一心一意而已。”
说着,道衍便请人坐下聊。
扭头吩咐人送些茶点。
寒暄了几许,茶也饮过两杯,一番侧敲旁击下来,御史中丞惊异的发现,不怪太子殿下如此委以重任,让他一步登天。
这个姚姓的东宫钦差果真是有几把刷子的。
索性也就甩出正题道:“姚大人,实不相瞒,本府今日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不待道衍推脱。
他便直面着道衍的眼睛道:“秋闱在即,苏州府此番动乱,本官也得加紧追查,免得误了太子殿下和姚大人的事,自入苏州府查案这半日,在水师营寨及苏州知府的配合下,查案的速度倒也不慢,只是越往下查,这动乱的真相除了苏州府内一些人的推波助澜,竟还查到了些参与四书五经校订的人的马脚。”
“如今虽还未确定。”
“但倘若真不幸言中,在苏州府内造谣生事的人,真有苏州学府内的人掺和其中,不知姚大人是何“意见”。”
听到这里,道衍总算探清了这位御史中丞的目的。
这是来摸底的。
说是问自己的意见。
可这种涉及到“领导颜面”的事,古往今来,有哪个下属敢替上头做主?
到头来还不是盼着自己替他问一问太子殿下的态度么。
除此之外。
这话还有两层试探的意思。
倘若道衍说要晚些或迟几日给答复,这御史中丞就知道,这是实际上就是太子殿下在“亲自”督办,该出几分力,办到什么程度,他自然是谨遵教诲。
可若是道衍一下说明。
那就说明,这事是早就安排好的,道衍的稳坐钓鱼台,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他也是推波助澜中的一环呢。
这其中的说法可就多了。
可是,这种级别的试探就想探他的底?
于是乎,当御史中丞提出此问,道衍立刻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的功夫。
他便像坚定了信念一般,直直的对上了御史中丞审视的双眼道:“大人,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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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领命出京城时,太子殿下曾嘱托我,四书五经乃是官学,大儒筛选,释义校订,哪一点都容不得半点马虎。”
“更罔论是这等大是大非的污点了。”
“官学的校订,必须得是一群品德高尚的饱学之士,秉承一颗公心,为天下学子修纂的一本教化之经典。”
“这种紧要关头。”
“参与之人,莫说品行有缺。”
“就算是无心妄言,下官都得考虑其是否还适合继续参与校订,更不必说如今苏州学院内何人掺和了苏州府内的谣言了。”
“烦请大人尽心追查。”
“将连同本官在内,学院上下所有人事都清查一遍。”
“涉事人等,无论是谁,都将除名学院,交由大人按律处置。”
说罢,道衍还站直了身,深深向御史中丞拱手一礼。
这一下,倒是真给御史中丞架住了。
这种莫名其妙被人戴了高帽当枪使的感觉,不说和昨夜基本相同,简直是一模一样。
不怪人家一委任就是五品官。
今日他急了一时,率先漏底,这位东宫御史那可是半点不给机会,率先占据了道德的高地不说,还主动要求配合他,甚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请他帮忙将整个参与官学校订的人员全数查一遍。
问题是,他敢么。
他要真敢这么干。
就苏州学院内那些人联合起来,哪怕摘出一个宋濂来,这影响力不说上达天听,摘他一个御史中丞的官帽还是不成问题的。
今天这趟交涉,他算是败兴而归了。
不过他也不是全无收获。
虽不能确定这东宫钦差是否有和张亥联合,背后推波助澜,再借朝廷钦差之刀,调查曲阜孔家之罪责的嫌疑。
但道衍那坚定的清算态度,已然证明了太子殿下对于官学校订的重视程度。
虽然滑不溜手,没有留下任何话头和凭证。
但他三番五次的强调,已然给了御史中丞坚定追查下去的决心。
如此。
即便他此番回朝廷会遭致一些腐儒的抨击,有太子殿下挂念他的功劳。
他就不愁自己得不到补偿。
做官嘛。
哪个没替上头背锅的觉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