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常升:我没良心
    “起来吧,大和尚。


    “地上凉。”


    望着常升笑脸伸出“援手”,将自己从地面拉起,帮他整理了一番僧衣,拍了拍肩头的灰尘,再让他坐回石凳上,道衍一时竟看不真切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若非要他用一个词形容此刻对于常升的印象。


    他绝不会用天敌来作比。


    而是同类。


    并且还是一个虽比他年轻二十五载,却比他阴险十倍,狡诈十倍,不要脸十倍的同类。


    面对这样的常升。


    道衍的心中只有一个字——逃


    只要他能渡过此劫,能逃多远逃多远,有生之年若听不到此人逝去的消息,绝不再回。


    天界寺?不呆了!


    相面?不相了?


    大不了连和尚也不做了。


    改行去做道士,或者去当个游方郎中。


    实在不行,他隐姓埋名,躲到哪家书院当先生教书去。


    “大和尚,你是不是在想,该往哪逃?”


    看着愣神的道衍。常升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汤,好似在戏耍猎物般,不紧不慢的问道。


    这人是妖怪吗?


    道衍的肩头微颤,双手在桌下攥的泛白,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才清醒过来,若不度过眼前的难关,他一切的逃亡计划都只是泡影而已。


    于是,他面露疾苦,双掌合十向常升求饶到:“少詹事饶命。”


    “贫僧一时糊涂,竟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冒犯了大人。”


    “还请大人开恩,饶恕贫僧的罪过。”


    说着,这个年纪大了常升两轮的老小子,便毫不迟疑的在常升面前跪了下来。


    若是寻常人。


    即便面对的是一个陌生老人。


    就算他骗了你。


    但在对你没有造成实质伤害时。


    当他满脸疾苦,一脸诚挚的在你面前跪下,求你饶恕他一时糊涂时,有几个人能铁石起心肠呢?


    对不起,我可以。


    常升面露冷笑。


    前世他上山下乡时,见过太多的乡间影帝了。


    他们的手段,那叫一个花样百出。


    经过他们的洗礼,这老小子还想和他玩道德绑架这一套,试试他的心肠,别说现在就他两人。


    就算是千夫所指又如何?


    “道衍大师不过为我相了一面,何错之有啊?”


    常升双手搀扶,就算道衍极力压下,却也如一个小鸡仔一般,被他轻易的抬起,放回了石凳上。


    看着道衍那带着三分茫然,三分懵逼的表情,常升依旧微笑着拍着他的肩头问到:“倒是大师你,为何对我相面的预言如此激动?”


    “难道,我相准了?”


    领导的话能有错吗?


    道衍深知这个道理。


    可他能承认预言精准吗?


    三角眼,形如病虎,异僧。


    这不过都是形容他的特征,不足为虑。


    要命的是那句同刘秉忠流,性必弑杀。


    刘秉忠何许人也。


    用一句话来形容,他就是忽必烈身边的“黑衣宰相”,建立大元的总设计师。


    同为僧人,观其一生轨迹。与大明的姚广孝竟惊人的相似,


    换而言之,他就是道衍的偶像。


    或者说,是道衍超越的目标。


    一个和尚,面相和这么一个前朝妖僧一样,性格还必定弑杀,若是被皇帝知道了,不死也是个终身囚禁的下场。


    落到常升手里,就凭常升这笑面虎的做派,他毫不怀疑,一旦他承认,他要么横死当场,要么就得在无尽的恐惧和折磨中黯然离世。


    道衍心念急转,最终决定,用自己三十年的人生阅历演一出大戏,来一场豪赌。


    他的算谋,心性,奸诈都不如常升。


    唯有用自己的命,来赌常升的阅历不足,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赌输了,自然任人宰割。


    但只要赌赢,从此,他便一飞冲天了。


    想到此处,道衍哀叹了一声,忍不住的感慨:“少詹事大人肚量,倒是贫僧着相了。”


    “相士者不自相,这与医者是同样的道理。”


    “是以贫僧也不知道,少詹事给贫僧相面之预言是否精准,只是贫僧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贫僧竟听到有人又给贫僧批出了同样的预言。”


    看着屡屡被逼出急智,化解危机的道衍。


    常升真想给他鼓个掌。


    看他胡编的这么卖力,那就顺着他的意思再捧一段吧。


    毕竟古代娱乐如此贫乏,哪有这实时的影帝表演来的精彩。


    “哦,大师何处此言?”


    道衍的表情更加疾苦。


    “贫僧本出自一医学世家,时逢元末乱世,因不愿为元廷效力,全家被斩。


    “唯有贫僧出家的早,侥幸保全自身。”


    “为报家仇,贫僧原也有驱除胡虏的报国之志,是以在出家之迹,仍不忘研习儒家经典,百家之学,以图将来有一日,随志士揭竿而起,掀翻元廷,改天换地。”


    “谁料……”


    道衍悲从中来,眼中似含热泪。


    平复了许久,才带着满腔的委屈说道:“谁料在天下群雄逐鹿,贫僧游历天下,遍寻明主之时,却碰到了一个相士。”


    “那相士,竟给了贫僧与少詹事一样的预言。”


    “刘秉忠何许人也?”


    “前朝妖僧!”


    “而贫僧这数十年来吃斋念佛,研习百家,只为求一明主报国,奈何被这相士冠以妖僧,弑杀的污名。”


    “就因为这相士相术高超,一语成谶,是各地名士大儒的座上宾。”


    “竟使贫僧前路断绝,报国无门。”


    “而今已有二十年矣。”


    “少詹事不信相术,难道贫僧就愿意信吗!”


    看着道衍这痛心疾首的激愤陈词,常升只觉得后世那些影帝在他面前都弱爆了。


    这老小子听到袁珙谶言的时候,知道自己的面相与偶像一样,明明高兴的跟个二百斤的孩子一样,甚至立志要超越他。


    这会儿倒在常升面前叫屈了。


    不仅如此,还将自己拜师道士,学习阴阳术数的忌讳隐下,并把自己不安分的前半生,描述成了一个立志报国,却被一个江湖相士莫名构陷,致使报国无门的人才。


    不仅润物无声的吹嘘了自己的才华,还将自己利用相术忽悠人的事实,扭曲成了无奈的谋生手段,并意图达成他和常升同样不信命的共识,妄图激发常升的同理和同情心。


    一番表演下来。


    要不是常升对他的生平耳熟能详。


    但凡有点良心的,只怕都要被道衍这翻精彩的表演功底,把危机化解成自己的机遇了。


    但很可惜是……


    良心这种东西。


    常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