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新政与其相比有何不同?”袁应泰也确实没辜负皇帝的信任,听到这么敏感的话题非但没闪避还主动凑了上去,分毫不让。
“他们的改革和变革都是为了救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并没有长远目标,而且都离不开士人阶层。
历朝历代里祸害国家的也是士人阶层,只要他们的利益受损就会不管不顾,打着实现圣人教化的幌子胡作非为。最终还会想方设法把屎盆子扣在别人头上,比如昏君。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历朝历代的皇帝也是士人阶层的一份子,必须要依靠这些人来统治和管理国家。他们所谓的改革和变革,不过就是在士人阶层里重新分配权力和利益,如果不够分,还要从其它阶层手中抢。
其结果就是把天下财富全集中于士人阶层手中,而其他阶层苦不堪言,不得不奋起反抗。任何一场内乱都等于得了一场大病,就算勉强活下来了也会弱不禁风,轻轻一碰轰然倒塌。
朕从小没怎么读过所谓的圣贤书,根本不属于士人阶级,脑子反倒清醒些,更不认为自己应该属于士人阶层,所以新政才会与以往不同。
朕要把士人阶层先打趴下,把属于他们的利益抢过来一大块分配给商人、军人、农民,并尽量保持平衡,谁也不许占太多。
而朕自己不属于任何一个阶层,就站在一边立规矩当裁判,谁破坏规矩了就揍谁,谁利益少了就帮谁。你说一个大国是靠一条腿蹦稳当呢,还是有四条腿并立稳当呢?”
在为什么推行新政上洪涛一向都是画大饼,李贽、袁可立、袁应泰等人基本都是靠这种手段忽悠来的。可是当新政走上了正轨,显露出效果之后,再画大饼就不太好使了,想让人继续卖力气支持,就得讲道理谈理想了。
不过洪涛当政委的基本功始终都没怎么练好,不太会也不太愿意撒狗血,更喜欢用现实和逻辑进行推理说明。至于说能不能实现,会产生什么后果,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穿越者嘛,都是过来玩游戏的,再认真玩那也是游戏,早晚都会有完结的时候。而所有人、所有事都不过是NPC和任务,无非就是代入感多少,谁又会考虑那么多呢。
“……如此一来,该由谁去州府县做官,又该由谁去教化百姓?”听到皇帝明确无误的表态要打击士人阶级,袁应泰并没有什么兔死狐悲的感伤。
他本来就是士人里的异类,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就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就算皇帝说把士人全宰了,只要不动他也没关系。
但管理国家总是需要大量人才的,而这些人才好像也只能来自士人阶层。那么问题来了,既要打压士人阶层又要仰仗其辅佐,这么矛盾复杂的君臣关系,到底该如何操作呢?
“亏你还在广东当过布政使,说说看,做为一名知县,是否有必要寒窗苦读高中举人亦或进士?而中了举人和进士,是否就能当好知县呢?”
袁应泰担心的问题不光确实存在也非常关键,要是放到几年前洪涛还真没法回答。如果把士人阶层给打趴下了,跟着一起趴下的肯定是大明朝廷。原因很简单,想当知县最次也得是个举人,依旧是科举出身,百分百的士人。
但经过近十年的铺垫,这个问题已经得到了部分解决,至少在基层官员方面不用只依仗士人阶层了。有了这口底气,洪涛才敢向士人阶层举起大棍子。
“大明官员八万余,刨去两京六千仍有七万多,仅靠陛下的海户司杯水车薪呐。”说起如何做好知县,袁应泰很有心得。在广东当布政使的时候,要是没有各县的小吏们鼎力相助,他推行新政的速度得慢好几倍。
说起这些小吏,可不是一般人,皆来自南苑海户司,不光能写会算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农桑懂水利,且诡计多端、心狠手辣,非常善于揣摩人心,不到一年就把当地那些大几十岁的老皂吏们全给捋顺了。
要不是年岁小还没有功名,真想把这些小伙子全升到知县的位置上。有了他们的协助,广东的新政不敢说进步神速也称得上事半功倍。可皇帝如果想用这些人来替换大明的低级官员,质量必须够了,数量却有着巨大的缺口。
“朕不是想彻底取代科考,那样的话就有点因噎废食了。但只依靠科举来治理国家,结果也显而易见。朕是打算在民间推广新学,以数术、几何、物理、农桑、医术、机械和简单识字书写为主,大概五六年就可成材。
从新学里毕业的生员可以先在州县和朝中各部做胥吏,磨练个两三年即可到州县为官,也可入工厂、矿山、农庄合作社为匠,或者干脆从军。
这样一来既可以免去学子们寒窗苦读十余载,最终却整日与账簿琐事为伍大材小用的浪费,又能为百姓们谋得更多的出路。”
袁应泰可能误会了,以为皇帝要彻底废除科举制度,或者是为废除科举做前期铺垫。洪涛是真没有这个意思,科举制度并不是坏事,他反对的是独尊科举制度,把选拔人才的初衷变成了控制民众的洗脑手段。
任何教育都不应该只追求高端,因为人和人的大脑天生就有着区别。有些人的天赋适合搞研究工作,有些人的天赋适合当八级工,还有些人擅长上阵杀敌。
人没有废物,只有用人不当,这是洪涛的观点。所以如何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自己的天赋优势,并尽可能多的从事相关行业,才是通过教育选拔人才的真谛,否则就是浪费。
而洪涛也不稀罕、甚至是鄙视用教育当借口,给百姓洗脑并加以控制的统治手段,尽管这种方式在后世被证明非常奏效。这也是他不多的底线之一,宁可白穿越一次也不妥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