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7 刑不可知,威不可测
    “那杨涟与高攀龙说陛下要求在《大明律》中把律条尽可能注明,今后判案要以律条为尺,颇有不妥。而在刑罚上又取消了大部分惩戒之刑,动辄抄家苦役,似有法家之嫌,后世难免要有……暴政之嫌……”

    王安确实不是装可伶,说之前先从怀里掏出个小纸条,一字一句按照上面写的说,不敢有半点疏漏,更不敢随意加上自己的只言片语,仅仅就是转述。尤其是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两条腿已经有了微微抖动。

    “坐下……朕说坐就坐,趁热把可可粉喝了。他们俩处心积虑的逼着你来给朕说这些,是不是也怕被抄家苦役?

    别忙着否认,朕觉得肯定是。在大部分朝臣眼中,朕是个喜怒无常,杀戮成性的君王,就算还没人说暴君,估计也差不太多了。

    既然都快是了,那朕还会顾及身后事吗?来,朕口述,你记录,带回去交给他们,免得以后再来骚扰你。”

    被臣子如此评价,是很多古代帝王的大忌。即便真是杀戮成性的帝王,比如朱元璋,也绝不愿被人说成暴君,谁敢说,大概率就真要被暴了。

    杨涟和高攀龙还算比较了解自己的大臣,可他们依旧不敢当面这么说。可又忍不住想忠言劝谏,于是就找了个最不容易被皇帝记恨的人来代言,比如王安。

    不得不说的是他们找对人了。只要王安不当谋逆主犯,哪怕参与了,自己也会法外开恩予以赦免。还不会把他赶出宫去自生自灭,可以继续在宫里当?闲差。

    没什么太复杂的原因,如果没有他当年的回护,自己会不会夭折先不提,肯定会吃不少苦。也大概率不会那么容易搭上陈炬,在登基之初就能牢牢把控住后宫。

    皇帝是很无情,自己可能比普遍意义上的皇帝更无情,但还是有点底线的,对于没什么危害的功臣,主要以宽怀为主。

    “朕不太懂法家或儒家是个什么样子,只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想管理好国家不能寄希望于君主永远圣明,得依靠律法。

    韩非子说过:法莫如显,而术不欲见。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朕以为很有道理,故而要求在制定律法时务必要使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怕只上过几年私塾,认字不是太多,没读过圣贤书的人也能一目了然。读出来,更要让目不识丁的百姓也知其意。

    儒家追求人人都做好人,未免太理想化了。本朝二百多年,金榜题名者成千上万,其中可有几个能被称为好人?人前显圣,人后龌龊者比比皆是。

    法家不追求人人都做好人,只要求人人不做坏事。所以法家在设计律法时会把帝王设想为平庸的人,然后用律法去代替君王管理国家。相比较起来法家更容易实现,儒家只能存在于幻想。

    不要因为法家严苛就否定一切,也不要因为儒家中庸就肯定一切。朕既不是法家也不是儒家,而是杂家,取万家之长,谁有道理就用谁的,哪句话有道理就听哪句话的。

    刑不可知,威不可测,则民畏上也。朕想不起来这句话是谁说的了,但坚决不想这么干。管理国家不能以方便不方便、省事儿不省事为准则。更不能以愚弄、恐吓民众为方法。

    勒鼎以示之,民知在上者不敢越法以罪己,又不能曲法以施恩,则权柄移于法,故民不畏上。这才是朕对《新大明律》的要求。

    律无巨细,想到了就明确写出惩罚范围和方式。不需要一次修订百年不动,今后每年都要对《大明律》进行小范围修订,随时增减新律条和旧律条。

    刑部与大理寺从今年起成立常设部门,参考往年判案卷宗修订律条。如人员不足可上疏陈情,朕会从都察院和翰林院酌情调派。”

    那该不该问呢,洪涛觉得很应该,如果不是杨涟和高攀龙畏惧自己,他们应该进宫当面询问。但王安既然来了,那也别白跑一趟,直接拿着皇帝口谕回去,估计那两块料也能看明白。

    “奴婢领旨……”王安的一手小楷不仅写的工整,速度还非常快,皇帝话音刚落他也把笔放下了,这让洪涛不仅羡慕嫉妒,还有点恨!

    “万岁爷,还有一件小事估计老奴不提,杨尚书也要入宫面圣。他老家来信,生母刘氏病重,怕是时日无多了。”但刚走出去没两步王安又停住了,转身向皇帝透露了一个关于杨涟的动向。

    “……让他不用来了,朕会下旨夺情!再记……今后所有官员取消守孝三年的规定。动不动就挂职三年不见人影,还美其名曰孝道,却要让朕去当坏人,是何道理?

    人死如灯灭,这点道理还用朕来讲述分明吗?如果想尽孝道,辞官回家就是了,自古忠孝两难全。朕只是个暴君,更想不出万全之策。

    让礼部派人到杨尚书家中代朕予以慰问,赠一品夫人。告诉叶向高和方从哲,朕不想再就这个问题商议了,朝中如果有非议让他们想办法平息!”

    一听说杨涟要请假回家,洪涛终于忍不住了,差点爆出粗口。这是什么破规定啊,太耽误事儿了。如果在这三年当中又有好几个大臣家里死了父母,那朝廷到底还能不能正常运转了。

    做为皇帝倒是可以夺情,也不算官员不尽孝道,那就一次性提前都夺了吧,省得以后一次次的费心劳神。

    “等等,接着记!除了文武百官之外,守孝之规也合用于皇家。就从朕开始,皇室一律取消守孝法度,改为五服代之。”不过习俗这个玩意还是挺顽固的,洪涛也不想一刀切,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缓和矛盾。

    后世里经常有人会提起五服,比如说谁谁谁出五服了,用来表示此人的血缘关系和亲戚远近。洪涛一直以为这个词是和灭几族、祖宗十八代类似,直到穿越来大明才从礼部的典籍里看到了真正含义。

    五服实际上是一种丧葬服装规定,用穿着丧服的麻布种类和时间体现与逝者之间的关系,同时还能划分等级和阶级。

    有道是学问不怕多,这不就用上了。有亲属过世想纪念可以,没必要翻山越岭扔下工作不顾,专门跑回去住二年多,完全可以用披麻戴孝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