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前路
    赵广渊刚入城门,消息就往四方传开了去。

    宫中,至正帝翻着手中的折子,问一旁伺候的刘起:“越王进城了?”

    刘起点头:“这会应该是入府了,听说晋王会出城迎接。”

    再多的,刘起是不敢接了。多说多错,伴君如伴虎,这些年皇上身边换过不少伺候的人。也是换得勤,他才能入了皇上的眼。

    刘起暗暗提起精神。

    就听皇座上皇上笑了笑,“也只有十三念着他这皇兄了。”

    至正帝说完,脸上的笑又收了收。皇家亲缘淡薄,想如寻常百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不能了。

    想起也有十年没见到越王了,心里一阵恍惚。

    又叹了一口气,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皇朝延续,千千万万年。广渊……至少还活着。想到越王府长史、功曹等一应官员都未有指定人选,便开始翻起官员名录……

    东宫,太子也得了越王进京的消息,吩咐下人:“库房里择些得用的东西送到越王府。”

    他这七弟,王府倒是赐得大,可里头空空,仆从也不过一二十个,到处缺人,一应王府官吏皆空着,未得到配置,王房库房也是能跑马。

    “再多送些金银过去,以备越王支应。”

    “是。”

    另一边,秦王楚王也得了消息。

    见秦王着人要往越王府送礼,楚王心中不愿,“皇兄,那老七明显已经被太子拉拢,这回他得以回城,一应功劳怕是要记在太子头上。哪怕他不倒向太子,怕也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何苦送这送那。”

    倒白废功夫。

    秦王目光淡淡,“四弟,七弟也是我们的兄弟,他替我们在皇陵尽孝十年,父皇都说他孝感天下,这才召他回京养病。哪里就是太子的功劳。太子是储君,他倒向太子不很正常?”

    倒向他们,要是他能上位,倒能落个从龙之功,可若是败了呢,还要被送去守一回陵?

    只要不蠢,都不会选他。

    赵广渊这辈子也只能当个消遥王爷了,百年之后,王府都不知是谁的,争那些做什么。

    “金银就不必送了,只送些得用的吧,一应布匹摆设吃用等,再从府中挑七八个得用的仆从送过去。”

    楚王眼睛一亮,送仆从好啊!“那我也送几个。我府中好颜色的丫头不少,就送丫头吧。”

    秦王不置可否,只让人去安排。

    宫中各处得知越王回京,为表关切,各宫也送了好些东西过去。和秦王楚王一样,沈皇后也在挑仆从。

    宫人把挑好的人选送到沈皇后面前,让她过目。

    沈皇后看了一眼,排成两行的仆从,宫女太监嬷嬷都有,宫女环肥燕瘦,无一不是姿容艳丽,点头,表示满意。

    想到太子想拉拢越王,她这个做母后的,也不能拉儿子后腿。

    “多送些银票过去。越王也是本宫的儿子,这些年他在皇陵辛苦了,回到京中处处要打点,没点金银傍身,怕是处处艰难。另外,库房里再挑些好药材给越王送去,叮嘱他好好在府里养身,不必要的应酬没必要赴宴,养好身子才是正事。”

    越王府人来人往。自越王回京后,这一日上门的人就未曾断过。

    赵广渊坐在正厅首位,接见来访者。

    目光一一扫过沈皇后送来的十个仆从,四个美人,两个嬷嬷,两个宫女两个太监,面无表情。

    一旁的曹厝替越王跪谢皇后赐赏,很是说了一番感动肺腑的话。

    前来送礼的老嬷嬷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

    朝上首的越王道:“这十个人皆是皇后娘娘从各处精心挑选来的,想着越王无人可用,挑的都是些得用之人。若是王爷用着不好,只管禀了皇后娘娘,娘娘自会责罚他们。”

    赵广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那老嬷嬷对他投来的目光只觉看是看透人心一般,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

    收回目光不敢与之对视。她从前在宫里自然是见过越王的,小时候越王和先太子自然是千娇百宠,嫡皇子,谁敢轻视?

    可又一想,越王都被贬去守陵十年了,吕皇后都死了十年了,太子也换人做了,现在她的主子才是后宫之主。她怕什么。

    又挺直了腰背,叮嘱了一番话,这才转身回宫。

    曹厝恭恭敬敬把人送走,又让锦绣把人领去安排。

    一脸不满地对越王说道:“皇后送来的这些人只怕不好安排。”那嬷嬷话里话外还说若是他们做的不妥,报与皇后,由皇后来责罚。

    这怎么都送出宫了,都送给他家王爷了,犯了错不交给他家王爷来罚,还禀告皇后的?

    那些人到底是他家王爷的还是皇后的?皇后不是送仆从,是借给王爷用的?

    曹厝不满地撇嘴。

    赵广渊不说话,只在脑子里搜着过去对沈皇后的印象……

    这沈皇后家世样貌都不如他母后,甚至跟德妃和刘贵妃比也多有不如,为人计较小气,也不聪明。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成了做了继后。

    赵广渊嘴角撇了撇,他那好父皇为了平衡前朝和后宫,又为了不再扶持一个厉害的岳家出来,可谓是殚心竭虑。

    “看着安排吧。别让他们靠近本王的院子。犯了错,该罚该打,即便仗杀也是咱们府里说了算,若不服,只管把人领回去。”

    他可不会花钱帮人养祖宗。

    “可是,这会不会得罪了皇后和太子?”曹厝可不想王爷再回去守陵了。皇后和太子都不好得罪,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我怕得罪人?本王都这样了,别人要是欺负狠了,不怕御史参他们?尽管来就是。”

    他回京可不是要闭门自守,怕得罪人要在府里窝着不出,小心翼翼过日子的。

    没有动静他都要闹出些动静来。

    这么一说,曹厝就懂了。

    接下来,再对各家送来的仆从,面上谢了又谢,开开心心把人收下,等人一走,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想安插耳目,把人送到王爷身边盯着,那是不可能的。

    王爷的正院,早早就由着方二带着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一天下来,收到的人不少,各处添了人很快就安排得差不多了,至少明面上,各处是不缺人手了,虽和别的王府数百仆从比不了,但越王府也只有越王一个主子,也用不着养那么多人。

    除了人,布匹吃穿用度也收到了不少。金银摆设也收到了好些。

    曹厝看着库房充盈了不少,笑得都看得见牙花子了。

    “王爷,今天收到的金银够府里用一段时间了。”京城居大不易,这么大一座王府,光仆从的月银每月就要花费好大一笔。

    可不像在皇陵,行宫里的人都是皇家的人,就连他都是领的宫中的月例。但现在,他就要领王府的月例了。

    可他家王爷明面上才从皇陵回来,身边产业一概都无,光发月钱份例就要穷了。

    所以后来再有人送仆从,他就以府里穷,没甚产业为由委婉地拒绝了。倒让对方心里直犯酸,倒没觉得越王在拿乔了。

    赵广渊翻了翻送礼名册,瞧着都是一些得用的东西,除了楚王秦王那边送了一堆摆设等华而不实的东西,大多数送来的都是能用得上的。

    “名册收好,以后有机会要记得回礼。”

    “是。”曹厝接了过来揣进怀里,又拿过一盒珍珠,“王爷,越王又送来一盒金珠。”曹厝不由得又乐了。

    这是他家王爷送到东盛典当行卖的金珠,每月限量地卖,卖得极贵,听说有一半被刘贵妃和晋王买去了。

    先前王爷把晋王送来的那匣子金珠送给刘起了,没想到这又得了一匣子。

    赵广渊接过来看了看,也笑了笑。

    “十三从小就喜欢金灿灿的东西。听典当行那里说,一半的金珠都被他买了,说要送进宫给刘贵妃。这个月不过寄卖两匣子,本王竟又收回一匣子。”

    曹厝也笑,“晋王是个有心的。诸兄弟中也只他出城迎接王爷。”

    别的王爷都怕得罪秦王或是皇上,只晋王无所顾忌,念着小时候越王的关照之恩,又是出城相迎,又是送金银等物。

    “这金珠留着送人也好,卖了换钱也好,都是极好的东西。不像秦王楚王都送一些摆设,好些摆设还都是有标记的,别说卖了,送人都不好出手。”

    曹厝瞥嘴。那两兄弟惯会做一些华而不实的表面功夫。

    到了傍晚,蒋项也带着两个儿子上门来了,带来了几大车的东西。

    赵广渊在内门处相迎。十年未见,师生二人皆双目含泪。

    “渊见过少傅。”

    “下臣见过越王。”

    师生二人执手,相对凝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蒋项喉中生涩,吐不出一句成型的话,只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让先生挂心了。”

    “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想到无辜枉死的另一个弟子,蒋项心中酸涩难言。先太子是最为出色的储君人选,为人谦逊,温和知礼,十足的有道明君之相。可惜天妒英才。

    再看越王,十年前肆意酒脱的样子全然不见了,脸上换上了坚毅沉稳,旧日的影子全都找不到了,他终是活成了太子的影子。

    蒋项心中一痛。

    “王爷可好,身子可养好了?”

    “无碍。先生莫挂心。”

    “小殿下呢,他可好?”

    “都好。天天被先生安排的课业折磨,有时候一边哭一边写,说他才九岁,为什么要做这么多课业,他都没时间玩了。说先生一定是不喜欢他,见不得他好,才布置这么多课业。”

    想起儿子抱怨课业太多,他要学现代的知识,又要说大齐的知识,夏儿还帮他报了好些兴趣班,晚上他还要习武,一丁点闲瑕时间都没有。

    上回为了和他们去外头玩,要在外地呆几天,为了玩得开心,要把后面几天的课业都做了,大半夜的一边写一边哭。说先生定是不喜欢他了。

    那样子可笑死了。想起来,赵广渊还忍不住笑。

    蒋项父子三人都听愣了,听说小殿下一边做课业一边哭,噗嗤就乐了。

    蒋文涛拍着大腿,“我就说父亲布置的课业太多,恨不得一股脑的把自己所学都塞给小殿下,也不看看小殿下才几岁。说他拔苗助长,操之过急,父亲还骂我。我小时候也是,被父亲安排的一堆课业折磨,手都写断了都写不完,也是一边写一边哭一边骂骂咧咧。”

    蒋项收了笑,瞪他:“你小时候做课业还骂我呢?”瞪他,“要不对你严加管束,就你这猴子上身,一刻都静不下来的,能得中探花?”

    蒋文涛撇嘴,“得中探花很神气似的。有我这样的探花吗,得个闲职,天天编书抄书坐冷板凳,全天下有我这样的探花?”

    蒋项默了默。

    蒋旭阳见越王脸上发沉,瞪了蒋文涛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越王说道:“殿下不需要自责,文涛没得到实差也不是因为殿下。实在是我和父亲都在朝为官,他不好安排。”

    赵广渊摇头,“父子同在朝为官的也不少。依文涛之才,下放到外府县做个外官,用不了几年就能升职。在朝中安排不了,外府地的官职还是能按排的。不然年年都要科举是为何。”

    蒋项受他和皇兄的拖累,这些年虽然在朝为官,但一直不受重视,蒋旭阳也只是平平,这么多年也未得晋升,而蒋文涛竟连一个实职都派不上。

    乃至蒋氏一族,除了蒋项这支,别的族人,竟无一人举仕成功的。

    赵广渊朝蒋项掬了一礼,“先生都是受了我的拖累,渊心中有愧。”

    蒋项父子三人急忙上前去扶,“殿下何出此言。我不曾怨怪过任何人,只恨自己能力不足,才让太子在我面前……”

    四人想起过往,皆为痛心,一阵沉默。

    “以后就好了。殿下回京了,以后我们慢慢筹谋,都会好的。”蒋旭阳安慰众人。

    “是。先生,以后就好了,都会好起来的。”赵广渊扶着蒋项坐了。他回来了,过去笼在心头十年的阴霾终会散去。

    蒋家父子与赵广渊在书房秘谈,直到月上中天,父子三人才回了府。

    赵广渊负手站在廊下,目送他们离开。仰望星云,星河璀璨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