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上穷碧落下黄泉 第一百二十三回 训夫朋
    薛燕难免要问:“奇怪,红毛,你认得出我和小梦梦的真身?”

    重楼神情严肃地道:“我虽中了你们的幻术,但直觉不会错。”

    “有些事,眼睛作不得数,要凭感觉判断。”

    重楼此话一出,薛燕、玄女、顺风耳都或多或少有些佩服,毕竟是历经万战的斗地魔尊,见识也不同于一般妖魔。

    重楼说着,将赤月之眸看向司徒云梦,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沉默不言。

    司徒云梦从未独自与重楼会过面,基本都是夫唱妇随,且距离上次见他也已有两年时间了。

    犹记当时,司徒云梦的心思全放在韩夜和薛燕身上,根本无暇顾及这个斗地魔尊。

    此番正式会面,司徒云梦格外谨慎,与重楼对视了许久,最后还是由她自己打破了沉寂的局面,但见她端庄坐直身子向重楼道:“是我把你召过来的,重楼。”

    重楼颔首回曰:“知道。”

    旋即,司徒云梦姿态端正地问道:“你可知本仙为何将你召来?”

    ……嗯?

    重楼听司徒云梦这么说话,就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在重楼印象中,司徒云梦固然拥有极强的潜力,但她一直是跟从丈夫的意愿行事,爱韩夜胜过于爱自己,温柔体贴、知书达礼……怎么两年多不见,竟以“本仙”自称了?甚至于有些盛气凌人?

    重楼看向薛燕,神情略带疑惑。

    薛燕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红毛,你没认错,她就是小梦梦,呆瓜的老婆。但是她现在身份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别觉得奇怪。”

    九天玄女则认为这是挟制重楼的大好时机,不可放过,所以接着薛燕的话,右手引向司徒云梦,向重楼介绍起了司徒云梦的新身份:“重楼,你有所不知,韩夫人现在已是实至名归的六界之主了,更被天帝及各界尊为凤凰佛姥。”

    “她只要愿意,可以收回我们任何人的灵力,剥夺我等性命,就连三皇亦不例外。”

    见重楼似有怀疑,九天玄女气定神闲地道:“嗔地魔尊怒焱和痴地魔尊水落樱,皆已随佛姥来到此地,你可向他们求证此事,便知真假。”

    重楼在万象魔宫最上层观战之时,已将看台这数千妖魔都观察过一遍了,知道怒焱化身的烦恼魔和水落樱化身的痴魔女正坐在一处,坐在看台的东南角。

    于是,他面朝东南角,以上古魔族传音秘术向怒焱那边求证……

    很快,怒焱就一五一十地回应了他,证实九天玄女所言非虚。

    重楼思绪万千,再看向梦魔司命,没想到这个女人能成长到今日这个地步,地位和实力竟然高出她的男人那么多!

    这倒是重楼始料不及。

    既知司徒云梦已成六界之主、掌握生杀大权,重楼就算再目空一切也不敢造次,回想起从前根本没正眼瞧过司徒云梦、还拿她多次威胁韩夜,重楼甚至有了一点点心虚。

    司徒云梦见重楼气势没那么强盛了,这才缓和道:“蚩尤既已不在魔界,魔界之事,本仙只能与你商量了。”

    “十地群魔,你能做得了主吧?”

    司徒云梦虽是韩夜的女人,但也是六界的主宰,故而先和重楼谈的是公事,将私事暂且放在了一旁,并未以私废公。

    重楼直言相告道:“韩夫人,十地分据,互不干涉,我不能保证他们都听我的。”

    重楼本无称帝之心,说话也比较慎重,没有敷衍司徒云梦。

    只是司徒云梦听重楼这么一说,又觉得韩夜想要“团结十地群魔以壮大队伍力量”的目标有些难以实现了。

    倘若重楼有心暂代蚩尤魔帝之位,而丈夫又与重楼是好友,那魔界自然易取;

    但现在看来,重楼也没把握凝聚群魔,韩夜要一个个去说服自私自利的妖魔们,委实困难重重。

    好在,十地魔尊当中,只有重楼尚未加入我方了,司徒云梦认为她必须公私分明,才能帮助丈夫凝聚这股力量。

    念及于此,司徒云梦端庄将双手交叠于膝上,忧心忡忡地对重楼道:“重楼,你虽无意号令群魔,但毕竟也是魔界目前最强之人,责无旁贷……眼下有件事,关乎魔界存亡,请你务必为整个魔界担起重责。”

    司徒云梦把话说得天大,而她在重楼眼里又是个良善女子、不擅说谎,这就使得重楼不得不充分重视了,凝重点头道:“但说无妨。”

    司徒云梦这才放心开始说服重楼入队,但考虑到薛燕比她更适合说服重楼,她将此任务交给了薛燕。

    薛燕佩服司徒云梦越来越上道,越来越有六界领袖之风范,自然会陪她竭尽所能劝服重楼。

    首先,薛燕开门见山,将殷释天公然邀请司徒云梦消灭神魔两界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了重楼,并让当时亲眼目睹此事的水落樱和大力牛魔王出面作证,令重楼意识到了暗天教的险恶与巨大威胁!

    然后,薛燕又告诉重楼,暗天教不但有八部天龙、还有五大明王,其中的威德明王更是自号“魔尊杀手”,他立志要消灭全天下的魔尊,这会儿应该就快来找重楼了。

    随即,司徒云梦便让九天玄女将威德明王当年捡漏杀死贪地魔尊千军之事,也告知了重楼。

    这个真相无疑激起了重楼的好胜之心,令他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因为,就算魔尊们再怎么瞧不起千军,但在重楼心中,千军毕竟也是贪地魔尊、昔日同僚,岂能死在一个自命不凡的秃驴手里?

    而且,这个口出狂言的秃驴竟还胆敢来斗地挑战自己?

    梦、燕二女只是陈述了一番事实,便将重楼挑动得斗志渐起、杀意横生!

    薛燕趁热打铁道:“红毛,别人不了解呆瓜,难道你还不了解呆瓜吗?”

    “他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要今天过来找你?就是因为他得知此事,为你担心啊!”

    “呆瓜是真心实意拿你当朋友,绝无虚情假意!他一听说你会有危险,就力排众议带大家来到这里,无非就是珍惜你这个朋友!”

    顺风耳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魔尊大人。我们还在怀疑你是不是已加入暗天教时,只有韩大侠一直都相信你!”

    说到这里,司徒云梦、九天玄女以及被龙唤之术召唤过来的怒焱水落樱齐齐点头,无不印证了这一说法。

    重楼却不动声色,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而后,他只字未提韩夜,却问薛燕道:“燕儿姑娘,那个暗天教主殷释天……究竟有多强?”

    薛燕甩手道:“别问啦,我们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不然找你干嘛?”

    “有意思……”重楼已彻底为薛燕说动,看向众人,露出他桀骜不驯的笑容道:“有意思!”

    “好,我加入你们!”

    有重楼这话,怒焱悬着心的也算是放下了,他生怕重楼一时糊涂要与六界盟军为敌,事情便不好办。

    幸而事态的发展皆大欢喜,现存于世的三大魔尊正式都加入到了韩夜等人一方。

    九天玄女提醒重楼道:“重楼,上次盘古之殇出世,你和怒焱凌峰护送佛姥解了六界之危,固然有功于世人……但你义子还在场上纠缠韩夜,请先让他停止干戈,消除误会,一同对抗暗天教。”

    重楼看也不看九天玄女,只看向司徒云梦道:“本座加入的并非你神界,而是韩夜一家所在的六界盟军,你没资格对本座发号施令!”

    九天玄女被重楼这句话给呛到了,再怎么说自己也是执法天神,权位仅在三皇三清之下,现在还是六界之主的义姊,焉能忍得下这口气?虽未直接在言语上与重楼起冲突,方圆百丈之内的灵气却一下子就肃敛了起来!

    重楼也立时感受到了威胁,冷哼一声,强大的杀气自体内迸发而出,竟隐有盖过九天玄女之势。

    顺风耳法力较弱,被神魔两大高手的气息给震慑得浑身打颤,呼吸也尤为困难。

    而司徒云梦坐于二人之间却丝毫不慌张,只担心若再让这两位大人物对立下去,恐怕威德明王还没来,他俩便会自己先打起来!

    “都坐下吧,别站着说话了。”司徒云梦轻描淡写一拂素袖,将右侧的观战席让给了重楼。

    仅仅只是这一拂,九天玄女释放出的肃穆之气以及重楼散发出的杀气,皆在一瞬间为司徒云梦收归自身,化为无形!

    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顺风耳如释重负,呼吸也畅快起来。

    重楼却是心头一颤,惊讶不已!

    因为九天玄女前番说司徒云梦能够收回众生灵力,重楼是不信的,但等到司徒云梦真正用出来后,他亲身体验,却不得不信!

    司徒云梦看重楼神情愈见紧张,自己却反而更显自如,朝着一旁的座位让道:“请坐。”

    重楼拘谨地坐了过去,他的身材高大魁梧,即便坐下来也比坐着的其余各人高出一头,却反而更加凸显出他的不自在。

    司徒云梦一边看着星空擂台上韩夜轻松自在地化解罗睺各种攻势,一边对身旁的重楼道:“你既是我夫君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

    “我是不会强迫我的朋友去做任何事的,包括命令你去叫你义子停手……”

    “因为,既是朋友,便该相互尊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重楼认为司徒云梦虽然气势有所改变,内在倒与从前相差不多,依然是贤良淑德、善解人意,也无怪乎韩夜会钟爱此女无以复加。

    但接下来,重楼却发现他把司徒云梦想得过于简单了。

    只听司徒云梦反问重楼道:

    “那你有没有强迫我夫君做过什么事?”

    薛燕听闻此言,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像在说:来啦来啦!红毛你到底是着了小梦梦的道啦!

    原来,司徒云梦并没有放过数落魔尊重楼的机会,只不过是先公后私罢了。

    现在重楼既已加入我方阵营,她就可以放心训斥,不至于耽误丈夫的六界大计。

    罗睺在擂台上是怎么骂自己老公的,司徒云梦就怎么谴责他老子重楼还回来!

    重楼被司徒云梦的话套进去了,只好回应道:“这个……确实强迫过,不假。”

    怒焱看到重楼气势锐减,传音与他道:“重楼,别大意!连天帝伏羲都怕她,你可千万小心!”

    重楼觉得怒焱说了句废话,现在这情形他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当然会格外防备!

    司徒云梦则痴痴望着远方,道:“什么六界之主、凤凰佛姥?都是众生抬爱……说到底,我也只是个女人。”

    “韩夜的女人。”

    说着,司徒云梦看向重楼,终于发难道:“你找我夫君打架就打架,为何要拿我的性命去刺激他?”

    “不知道他会发狂吗?”

    薛燕在一旁煽风点火道:“红毛知道!但他就是故意的!好让呆瓜和他生死相搏、打得尽兴嘛!哈哈哈!”

    司徒云梦将流玉美目盯住重楼,质问道:“你是堂堂斗地魔尊,魔界现存第一高手,若要约我夫君陪你比武斗殴,直言便是!何须拐弯抹角?还甘愿替别人背锅?”

    “莫非你觉得我夫主①不守信用,不愿履行一年之约,是个食言而肥的小人?!”

    重楼无言以对,魔族素以强者为尊,但若然眼前这女人正是六界最强,他还有什么办法收拾?只能挨训!

    薛燕已经仰头大笑,觉得司徒云梦教训重楼的样子,简直就像民间悍妇教训他老公的损友那样子!

    而且,两年前绝地一战的细节,往常都是薛燕说给司徒云梦听的。

    包括重楼曾当着韩夜的面说司徒云梦“傻气”……

    包括重楼明知自己没抓司徒云梦还骗韩夜说司徒云梦在他手上……

    包括重楼曾刺激韩夜说他会折磨并杀死司徒云梦……

    每当说起这事,薛燕就会骂呆瓜和红毛是两个傻蛋,打着打着就上头了,致使被凌峰趁虚而入、偷袭得手。

    司徒云梦则不怨韩夜无法保持冷静,毕竟那是因为他太过于爱自己……却会怪重楼拿自己来欺负韩夜!专挑韩夜软肋下手!逼他干了不愿意干的事!

    在男人眼里,女人有女人的天真;

    在女人眼里,男人也有男人的稚嫩。

    司徒云梦可以接受自己弱小时被人欺负,惟独不能接受她最爱的男人被人欺负!

    现在她是六界之主了,自然可以教训魔界之尊为丈夫讨回公道!

    只听司徒云梦继续道:“重楼,你对我夫君说过,魔族从来都是弱肉强食,谁的拳头硬谁说话!”“……现在本仙的拳头硬否?”

    重楼保持缄默。

    司徒云梦又道:“你还对我夫君说过,如果他的女人依然神通广大、坚决不让他与你决斗,你会犯难……”“现在我已恢复法力,不许你再找我丈夫决斗,你犯难吗?”

    重楼继续保持缄默。

    司徒云梦再道:“你又对我夫君说过,我是个傻女人,为了复原六界众生而失去了所有灵力,这才让你能够轻易把我掳走……”“好啊,我可以聪明点,先把我送给你的灵力还过来吧!”

    重楼再三保持缄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薛燕实在憋不住了,捧腹大笑。

    九天玄女也难得地笑了。

    顺风耳捂嘴偷笑。

    水落樱想起重楼是他杀夫仇敌,眼下却如此窘迫,也是快意大笑。

    就连怒焱都不厚道地笑了。

    惟有重楼一个人,笑不出来,郁闷至极!

    司徒云梦大抒胸臆,把重楼说得无地自容,这才替韩夜找回场子道:

    “从本仙决定送给你们灵力起,这些灵力便已是你们自己的了,本仙无权要回。”

    “但是,你义子在场上说我夫君没拿你当朋友,这个本仙恕难苟同!”

    “作为韩夜的妻子,我想问问你……你懂什么叫朋友吗?”

    “不尊重朋友意愿,强迫朋友出去喝酒打架,那叫狐朋狗友!不是真朋友!”

    重楼后悔自己草率了,竟敢坐在司徒云梦旁边,被这个女人好一顿教训,真是窝囊透顶!却偏偏发作不得,只能沉默不语、如坐针毡!

    看到重楼这副模样,一开始只是窃笑的怒焱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重楼传音与他,迁怒道:“你还笑!知道韩夫人现在这么厉害,为何不早早提醒本座?!”

    怒焱回曰:“你怕什么?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一个女人?她又不会吃了你,好好挨你的训吧!”说着,怒焱又忍不住扶额笑了,毕竟从没见过重楼这般模样。

    不过,发泄完为人妻子的义愤,司徒云梦倒没有再训斥重楼了。

    一来,重楼的确是夜梦夫妇的救命恩人,对韩夜的友情也绝无虚假;

    二来,重楼自尊心极强,响鼓焉能重锤?

    话说到这份上,司徒云梦主动缓和下来,柔声道:“该说的都说完了,以后我不会再说你了,重楼。”

    重楼长吁了口气,望向远方流星夜空,抱拳对司徒云梦道:“多谢。”

    话说越短,越是耐人寻味。

    司徒云梦看了看场上的韩夜,又瞥了瞥身旁的重楼,顿觉自己似乎言辞过重了。

    尽管她不止一次为丈夫斥责过别人,譬如九天玄女、譬如妖主沧浪、譬如霸刀鸣鸿,但这些人物兵器都是当着她的面要对丈夫不利,身为妻子自当竭力维护。

    重楼则不一样,重楼已经视丈夫如兄弟手足,如此教训未免太狠了些?

    但看重楼现在的样子,正全神贯注于韩夜与罗睺的斗战之间,格外沉默,司徒云梦已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好不容易丈夫把朋友哄开心了,自己却把他朋友又骂到自闭,似乎不该是贤妻所为?

    该怎么办?

    司徒云梦想到了薛燕,将滢滢玉目看向薛燕。

    薛燕知道司徒云梦在想什么,首先冲她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说:“你没做错,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真性情,干得漂亮!”

    然后,薛燕拍了拍司徒云梦的盈香素袖,肯定地点头,似乎又在说:“放心交给薛女侠吧,本军师自有妙计!”

    注释:

    ①“夫主”——等同于“夫君”、“丈夫”、“相公”,但更侧重于强调夫君一家之主的家庭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