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似很惨,但吴昌辉已经很满足,结局比他预想的要好一些。
虽没了职务,皇帝还是给他安排了差事,让他根据准噶尔军和草原军队实情,来看看北四卫的练兵之法可有疏漏。
今日看了,吴昌辉着实大感震撼,更惊讶于朱景洪在军事上的天赋,否则岂会想出这些花样来。
“确实练得好啊,就是不知真到了战场上,能有多厉害……你说是吧?”
在吴昌辉思索时,他身后的永宁卫指挥使孙绍祖,目光却看向了哨楼高处那位布衣。
见他没有回应,吴昌辉便回过头来,顺着孙绍祖的目光望向了哨楼。
“大将军,那位就是襄王殿下?”孙绍祖问道。
虽然才进京两天,但朱景洪的那些事迹,孙绍祖已然听了不少,对这位爷也越发好奇起来。
“你没见江庆盛像奴才样跟在后面,不是这位爷还能是谁!”
吴昌辉的这番话,明显对江庆盛有讥讽,由此也可看出同为实权勋贵,相互之间也总有些恩怨。
“昨日我听人说……襄王殿下是因选妃之事被贬,触怒圣上只怕连……”
说到这里,孙绍祖停了下来,显然接下来的话太犯忌讳。
“连什么?”吴昌辉问道。
“只怕连王爵都保不住!”孙绍祖低声说道,即使周围没有其他人。
“真要是如此,你觉得江庆盛还会见他?还会如此谄媚?”吴昌辉笑着问道,对孙绍祖的说法嗤之以鼻。
在吴昌辉看来,朱景洪不断大错小错,如今还被封为亲王,还能代替皇帝在上林苑亲耕,其圣眷简直深厚得令人发指。
更多的吴昌辉不愿多说,但他告诫后辈多与这位爷接触。
他吴昌辉虽被罢了官,但还是堂堂建安伯,嫡长子已在京营为指挥佥事,孙子去年才补入龙禁卫,家族传承依旧如故。
“每日五军府垂询,该说的伱都如实说,不该说的打死你也不能认……”
“你放心……我在五军府还有些颜面,不会让你太难办!”
吴昌辉在实权勋贵中有交恶的人,自然也有与之交好的一伙人,替孙绍祖过关问题还不算大。
而且这件事他还必须上心,否则孙绍祖出事很可能牵连到他。
“多谢大将军!”
“下午缮国公家有约,我就先回去了……咱们走吧!”
孙绍祖虽是平步青云,但说到底也就是个从四品武官,暂时还没资格掺和上层勋贵圈。
“大将军先请,卑职想再看看!”孙绍祖极有自知之明。
“也好……你们年轻人,是该多学多看!”
送别了吴昌辉,孙绍祖的目光转回了校场,但他却仍注视着哨塔上的朱景洪。
他这人精明强干,刚才说朱景洪会被削爵,不过是在吴昌辉面前藏拙而已。
该聪明的时他会聪明,该笨的时候他也会笨一点,所以他总能把握机会青云直上。
因西北局面崩坏,孙绍祖自觉前途渺茫,现在迫切希望找个靠山,如此光耀门楣的路才能继续走。
而前方的朱景洪,便是他认为最好的靠山。
一则这位爷喜好武事,他孙绍祖也算专业对口;二则这位爷坦(年)率(轻)耿(好)直(骗),他巴结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孙绍祖觉得朱景洪好“骗”非常正常,因为朱景洪这十几年都是莽过来的,没有人会觉得他从孩童时就在装。
所以朱景洪很感激前身莽了十来年,充分立好了人设让他可以轻松接棒,十几年始终如一的“莽”不会让人怀疑他,这才是真正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看着一身布衣,却仍意气风发的朱景洪,孙绍祖觉得自己该进去见礼。
他虽是堂堂指挥使,可面见朱景洪这等亲王,对他而言也不是容易的事,今日这机会着实不能放过。
只是此刻朱景洪周围人多,直接前去招呼又显得太突兀,孙绍祖只能靠边见机行事。
大概过了几分钟,朱景洪动身往哨楼下走去,自有侯璟与江庆盛等人陪着,根本没有孙绍祖单独说话的机会。
对江庆盛一番勉励后,朱景洪便带人离开了羽林左卫,下一站他打算去羽林右卫看看。
在他于上林苑到处转悠时,乾清宫里的皇帝看完了今日奏章,终于起身开始活动起来。
西北局面仍旧复杂如乱麻,让他不得不考虑另一件事,该派何人前去西北总督战事。
西北战争一起必为大战,除了安西行都司的兵马,青海行都司也会派兵参战。
甘肃、陕西、四川几个都司,外加京营抽调的兵马也要投入战斗。
这么多的兵力要协同作战,得派级别高阶武将才能镇得住场,简单来说只能从五军都督府的都督里选。
虽说左右都督加起来有十人,可除去年纪大的身体差的,以及另有差事的几人,备选的也就四五人而已。
能力,履历,家族关系……总督的人选要综合考量,着实不是能轻易下决定。
相比于西北局势的重要性,金陵一个县闹出乱民的事,就显得不那么的重要。
梁潜巡抚金陵,如今正大刀阔斧的查案,已有二十多家士绅被问罪拿下,近日陆续都有消息传来。
至于行凶的乱民,如今也已抓获数百人,连带家人差不多有千人,金陵都司正着手将其押赴安南。
乱民当然不止数百,可如果真照实了抓,只怕溧阳得少一半人口,无论溧阳县衙和当地士绅都不会愿意。
而且真把溧阳人口搬走一半,确实也是非常麻烦且复杂的事,梁潜非常清楚其中的分寸。
抓乱民要适可而止,但深挖背后捣乱的士绅,却是必须要认真办的差事。
梁潜每日都会递上奏章,一方面说明当下的情况,同时请示下一步办事的分寸,突出的就是一个慎重。
因金陵与洛阳相隔甚远,所以请示和批示时间很长,这也拉低了办事的效率,年前这案子根本不可能审完。
虽然案子进展慢,但也让天下士绅都看到了,朝廷推行清丈的决心,那绝不是闹事就能阻止的,除非谁扯旗子造反来阻止。
造反……如今朝廷实力强横,造反完全等于找死,真有这勇气干别的岂不更好。
“你是说……老十三还穿着布衣?”
皇帝喜欢听什么,程英就会给他讲来解闷,今日自然又是朱景洪的事。
但程英没想到,皇帝关注的重点在衣服上,而不是今日北四卫训练的事。
“正是!”
“他的冠服前日不是送了去?”朱咸铭反问道。
“是送了去,只是这两日十三爷并未更换,还穿着此前的服饰!”
听到这话,朱咸铭顿时冷笑:“他是什么意思?这混账什么意思?”
“奴才不……不知!”程英结巴答道。
“明天一早派人,把他那些衣服全收回来,免得他丢人现眼!”朱咸铭冷冷道。
“是!”
穿布衣不丢人,但如果在皇家正式场合穿,那就显得丢人了。
后天就是腊八节,皇家会有例行的家宴,朱咸铭就怕朱景洪彼时“乱来”,所以才命人收了他的衣服。
衣服被收了,意味着朱景洪的亲耕结束,这也是皇后强求而来的结果。
如果让太子和老六知道,皇帝老爹连朱景洪穿衣服都要管,他俩一定会泛酸嫉妒。
对此朱景洪当然不知,他在忙碌了一个上午后,才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自有侯璟陆育新等人相随,众人将其送到了亲耕处附近,才被朱景洪招呼着离开了。
他那住处有宝钗在,这些人去了着实不便,自然是早早的赶走为妙。
背手吹着口哨,沿着土路走向前方,两侧都有各种仓库建筑,时不时有宦官来往经过,见了朱景洪都要行礼问安。
“见过十三爷!”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这人,朱景洪感到很奇怪,只觉得此人面生且阴鸷。
孙绍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头一次出现,就让朱景洪看不顺眼,第一印象格外的差。
看着眼前行礼的汉子,朱景洪问道:“你是何人?”
“回禀十三爷,臣安西行都司永宁卫指挥使孙绍祖!”
“哦……嗯?你说你是谁?”朱景洪瞪大了眼睛。
即使他对红楼不熟,却也知道孙绍祖这三个字,晓得这位是有名的家暴男。
“臣……臣永宁卫指挥使,孙绍祖!”
“哦……原来是孙指挥使,你找我何事!”朱景洪平静问道。
孙绍祖答道:“久闻王爷威名,今日幸而偶遇,故而出来拜见,实在唐突……还请王爷恕罪!”
偶遇,能在这地方偶遇,朱景洪会相信才怪。
念及此人别有用心而来,朱景洪便答道:“威名?我如今都活成笑话了,那还有什么威名!”
“王爷此言差矣,军中上下谁不称赞您有情有义,如今您之威名直比往常更甚!”
听到这话,朱景洪只是笑了笑,军中之人的表面称赞,说实话直接用处并不大。
“孙指挥使自西北而归,想来对当地局势多有掌握,不知可能与我说说?”
要想让人追随得给人利益,什么利益能让人追随?那自然是升官发财了。
武将兵卒如何升官发财,那自然打仗且打胜仗,而眼下西北就要开启大战。
孙绍祖既在西北待过,找他了解情况自是再合适不过。
听到朱景洪询问,孙绍祖喜不自胜,他正愁没办法搭话呢。
“回禀王爷,臣却也知晓一些,如今西北……”
孙绍祖讲述起来条理分明,让朱景洪感受到他一流的业务能力,暗道若有机会此人或可一用。
几分钟后,待孙绍祖简略讲述后,朱景洪方说道:“孙指挥使,你对西北形势如此明晰,见解独到……如今西北战事将起,想来定有你建功立业之时!”
然而朱景洪这番话,却说到了孙绍祖的痛处,因枯树堡被全歼且西北动荡,他这指挥使很可能被罢黜。
至于接替者,其手下指挥同知和佥事,都可以顺利接班任职。
可这些话,孙绍祖又岂能说出口来,那样无疑是心有怨怼,被皇帝知道他就是找死。
“臣飘零半生,一生蹉跎,今得王爷夸赞,实是如逢知己……”
飘零半生,这次朱景洪觉得有些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谁说过。
只不过夸了这厮一句,他就感动成了这样子,未免过于轻浮不稳重,这样的人怎么做上的指挥使?
其他地方都司的武将,或许会有酒囊饭袋登上高位,但安西行都司底下的位置,绝不可能会派草包蠢货去,除非兵部的人都疯了。
所以孙绍祖的行为,让朱景洪深感疑惑,搞不懂眼前这人是不是到京后就疯了。
朱景洪把孙绍祖当疯子,他哪会知道人家也再把他当“傻子”,所以才如此直白的表达感情。
只听孙绍祖接着说道:“如今臣逢变故,只怕是再难为朝廷效力!”
“是何变故?”朱景洪随口问道。
果真好骗……孙绍祖心中暗道。
“臣在西北,一月之前……”
接下来,孙绍祖将此前经历和现在的难处讲了一遍,最后感慨道:“圣上之怒,犹如雷霆,臣下何以克当!”
此刻,朱景洪大概明白这厮的目的,找上自己只怕是想给他求情。
既然目的明白了,那就得看对方的价值,值不值得给他说情。
“你也有你的难处!”朱景洪回了一句,等于是向孙绍祖抛钩。
一听这话,孙绍祖心中大喜,暗道眼前这位爷上钩了,此刻他俩都把对方当了鱼。
孙绍祖面带怆然道:“臣并非贪恋权位,只是恨于一身所学荒废,无法向朝廷建功……”
“是啊……你这一身的本事,确实可惜了些!”说这话时,朱景洪看向不远处靠近的几名小宦官。
正当孙绍祖要趁热打铁,那宦官已来到朱景洪面前,禀告道:“王爷……公主来了,王妃命奴才等请您回去!”
“嗯……知道了!”朱景洪应道。
而后他看向孙绍祖,说道:“孙指挥使……今日就到这里吧!”
眼看朱景洪要走,孙绍祖当即答道:“恭送王爷!”
表现得太过,其实也不是啥好事,如今朱景洪要走了,孙绍祖只能选择“徐徐图之”。
目送朱景洪远去,孙绍祖才转身离开。
而已经走远的朱景洪,心里却记住了孙绍祖这人,暗道往后或许会用得上这厮。
至于给这人说情,朱景洪暂时没有想过。
一则他本人都还“身陷囹圄”,帮别人不但显得可笑,而且手也伸得太长了。
二则即便要用此人,也得将其全面了解后,在必要且关键的时候出手,如此才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且说上林苑茅屋处,朱云笙带着两位侍读,以及一大群侍女宦官过来,把这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
站在朱云笙面前,宝钗笑问道:“三妹,今日你又偷跑出来,就不怕母后罚你?”
这时湘云插话道:“娘娘这话说错了,公主今日可不是偷跑出来,而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前来!”
待她说话之时,朱云笙面上带有几分得意,让宝钗也不免有些惊讶。
“十三嫂,我奉母后之命前来传话!”朱云笙说道。
“不知母后有何吩咐?”宝钗问道。
“后日腊八节家宴,母后说请你们也过去!”
“多谢母后抬爱!”宝钗郑重拜谢。
紧接着她问道:“如此差遣,只需让宫人传旨即可,三妹何苦来跑一趟!”
紧裹斗篷的黛玉走上前来,说道:“王妃娘娘岂会不知道,咱们公主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就你聪明!”宝钗宠溺般点了黛玉额头,她当然知道朱云笙是借机出来玩。
看着宝钗布衣荆钗,朱云笙问道:“十三嫂,昨日母后不是已经派人送来冠服,你何故还是这般装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