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不好看。”一旁的绘梨衣嘴里嘟囔着什么。
“绘梨衣,你在看什么?”路明非凑上去问,楚子航的目光也投向那边。
绘梨衣把她正在看的精装书展示给路明非和楚子航,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有些破旧的封皮上的字早就被磨损,看不太清,路明非和楚子航索性放下手边的旧报纸,往那边走了过去。
“尼伯……尼伯龙人之歌?”路明非念出精装书的名字,总觉得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很奇怪。
“尼伯龙人之歌,中古诗歌,作者不详,大概写成于公元一千两百年前后,使用的语言是中古高地德语。”楚子航的声音从后方飘来,“整部诗歌共三十九歌,两三千七十九诗节,每诗节有四行,总共九千五百一十六诗行。,这部诗歌的特征是用宫廷骑士史诗风格书写的英雄史诗,内容是公元四世纪到六世纪日耳曼民族大迁徙时期的故事,歌颂欧洲古代英雄传说,实际上却是在映射封建王朝由兴盛到衰亡的历史。”
“不是,师兄,你百度百科啊?”路明非扭头,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将一本书的来头如数家珍报出来的楚子航,“这么神?那我来考考你,提出‘相对论’的时候……爱因斯坦头上还剩多少根头发?”
“没有那么神,只是恰好读过这本书。”楚子航亮出手机地备忘录,“去年古德里安教授的课,我的结课论文就引用的‘尼伯龙人之歌’这本书。”
“吓死我,我还以为师兄你已经进化成AI了。”路明非拍了拍胸脯,“不过尼伯龙人……就说这名字很怪,和尼伯龙根有什么关系么?”
“不知道,不过这两个词都出自于北欧神话,比中世纪更古早的时间里。”楚子航说,“北欧神话也一直是学校研究的重点内容,我记得学校里有某位激进的教授提出过,其实北欧神话不是神话录,而是真正的历史,它记载的是几千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事。”
“我知道,古德里安教授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这本书是北欧神话的话……”路明非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走到绘梨衣的身旁,翻了翻垒在墙壁旁的其他精装书。
“‘埃达’……‘贝奥武甫、罗兰之歌、熙德之歌、伊戈尔出征记’……‘萨迦’……”路明非念着那些书籍的名字,他的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全都是和北欧神话有关的书?”
楚子航也来到路明非和绘梨衣的身边,他的手指掠过那些包装精致、但看起来很有些上了年份的书封,不知道老板娘找来的那些人从哪里收集到的这些书,也不知道这些书和他们调查的事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七年前的那个雨夜,那些鬼魅一样的黑影,王座上神一样伟岸的身影……楚子航觉得自己的大脑里有很多碎片散乱的分布,模糊一些的是七年前的,清晰一点的是现在的,这些碎片之间似乎存在某些丝丝缕缕的关系,但每当楚子航想把它们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又感觉很难找到能将彼此结合的“桥”。
“北欧神话……我想起来了。”路明非忽然说,“海姆达尔也是北欧神话里的人物,这些精装书,那些羊皮卷,它们最大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描述的全都是北欧神话里的东西!”
“是的,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楚子航点点头分析道,“就像‘尼伯龙人之歌’,它讲述的似乎是古代英雄的传说和封建王朝的衰败,如果诗歌里的封建王朝指的是龙族,而所谓英雄指的则是当时反抗龙族的人们,这个说法就和学院里某些教授的理论不谋而合,这样的猜测很合理。”
“但是如果说北欧神话是那些人留给我们的线索,那这条线索是想传达给我们什么内容呢?”楚子航低声问,“古老的羊皮卷、陈旧的精装书和一堆旧报纸,我想不通这些东西之间能有什么关联。”
这时候路明非忽然抬起头看着楚子航,语气幽幽地问:“如果是神明的话……那东西的寿命说不定能有几千年……对不对?”
楚子航一惊,脑海里原本散乱的碎片仿佛都能拼在一起了,路明非这一句话就像是一座“桥”,把那些散乱的线索全都连接了起来。
是啊,为什么就不能是某位真正的神明呢?祂从北欧的神话时代活到了现在,拥有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几千年的寿命,和能搅乱一座城市元素的能力……这在人类世界里是天方夜谭,是虚无缥缈的神话,但在龙族的世界里却不见得有多稀奇,龙王级别的存在全都拥有这样的能力,它们近乎不死不灭,拥有在言灵序列表上排位极高的灭世级别的言灵。
这也正好符合教授们的推论,北欧神话,原本就是一段历史……一段纪实的、龙类的历史,那些神明、那些鬼怪都是真实存在的,它们是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物种,只不过在岁月的更迭中,它们的真名渐渐被一些神话中的隐名所取代。
龙王级别的存在,对于普通人或是混血种来说,和神明根本没什么两样,就像日本神话中的“神”,指的就是白王,“圣骸”指的则是白王的遗骨,天照、月度和须佐之男三位神子就是继承了白王最纯粹血统的三位“混血种之皇”……所以这座城市也一样,这里糟糕的气候和这几十年里频发的异像,就是一位从北欧神话中存活到现在的神明制造的么?
楚子航想起来王座上的那道伟岸的身影,那种东西,称其为“神”一点也不夸张,北欧神话里也能找到对应的人物……那是站在所有神明制高点、拥有最强大力量的死亡的代名词。
奥丁。
如果那东西真是奥丁,那么祂的言灵究竟是什么?呼风唤雨,改变一座城市的气候?还是扭曲人们的记忆?亦或者是抹除某些人的存在?
这些能力每个听起来都强大无比,如果面对这样的敌人,真的有机会能战胜么?
楚子航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男人挥刀斩向神明的画面,他的拳头不自觉的紧握起来。
“不对……我还是感觉有什么不对……”路明非低着头,嘴里喃喃个不停,“发生在这座城市里那些奇怪的事……师兄的父亲……失踪的叶胜师兄……为了调查这些而聘请的猎人们……羊皮卷和旧报纸……北欧神话……某个神明……”
路明非的眼瞳一片空白,整个人的意识就像是被抽空了,嘴里低声说着重复的话,楚子航看了眼他的样子,没有打扰他,楚子航知道,路明非这是进入了“侧写”的状态,这是诺诺传授给他的技巧,通过一些已知的线索拼凑出事情的全貌与隐藏的真相。
路明非的头有些痛了起来,他用食指死死的按在太阳穴上,已知的线索真不少,但是太杂乱了,他试图还原深埋在这座城市里的真相,但意识一片混乱,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要把他的心神都给吸进去。
路明非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他说不出来,如果诺诺在这里应该已经想到了那一点吧,但他总感觉缺少某个关键的零件,整个机器就像是被卡住了无法动弹。
“真的好多书。”一旁的绘梨衣无意间说了一句,“要是把这些书都看完,要用多久?”
路明非的身体一怔,他错愕地扭头,看了眼绘梨衣,又看了眼这间堆满纸的屋子。
就是这句话!这感觉就好像是诺诺低声在他的耳边提醒了一句:“已知的东西就不值得怀疑么?为什么你觉得你亲眼看到的东西,就一定是真的呢?”
“这些书……要花多久来搜集?又要花多少时间来读完?”路明非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问,仿佛自言自语。
“什么?”楚子航没听清路明非的话。
“师兄,如果你是职业猎人,现在接取了一个任务,你搜集到了有用的某些情报。”路明非低声问,“你对客户提供这些情报之前,会先自己去了解这些情报的内容么?”
“当然,执行部也有过类似的培训。”楚子航点点头,“这是最基本的逻辑问题,如果我自己对情报内容都不了解,我怎么能判断它是有用还是无用的?打个比方,如果是文字内容的情报,在提供出去之前,我一定逐字逐句读过,不然情报被打回的话效率反而很低下……”
说着说着,楚子航忽然停住了,他看着路明非的脸,忽然理解了路明非所表达的意思。
楚子航扭头环顾屋子里的这些书,这些卷宗和报纸……起码有几千本?
那这些纸张上,又该有多少字?把这些字全部读完,又该花多少时间?如果不读完这些东西,怎么能够判断它们是不是对路明非有用的资料?
“那些家伙……”楚子航回想起那一个个戴着面具的奇怪家伙。
“那些家伙。”路明非看着楚子航的眼睛提出了一个让楚子航毛骨悚然的问题,“师兄你知道他们最不对劲的地方在哪么?并不是他们能收集到这么多资料。”
楚子航张了张嘴,但没能说出话来,他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一时间没办法思考的那么准确,只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很突兀,就像拿着粉笔,去赢了一场书法比赛一样,从根本上就不合理。
“他们怎么就知道,我们的目标和北欧神话里的某位神明有关呢?”路明非一字一句的,问出这个最致命的问题。
是了!楚子航瞬间想通了,如果不了解情报的内容,怎么才能判断什么才是有用的情报呢?这就是最不合理的地方,就像是循着答案去找问题,只有知道了目标是什么,他们才能找出这么多有针对性的资料!
可是这件事,除了路明非和夏弥,楚子航没有和任何人讨论过,甚至就连卡塞尔学院都从来没发现过隐藏在这座城市的端倪,一群猎人,怎么有这种本事?并且还能将目标精准锁定为某位神明?
沙沙沙,沙沙沙……楚子航仿佛听到了雨声,可这里是一栋大楼里的密室,四面都是墙壁,唯一通向会议室的地道都有好几米,怎么可能听得到雨声?
楚子航以为是想起来以前的事引起的错觉,这座封闭的密室房间太安静了,没人说话,只有煤油灯炸开噼里啪啦的声音,楚子航感觉正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这种感觉不像恐怖片里忽然冒出一只鬼吓你的那种突兀,而是一种被窥视的、未知的恐怖……就像冥冥中有双眼睛一直注视着你,有人端坐在高天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尘世间挣扎的……蝼蚁!
楚子航把“尼伯龙人之歌”放在书架上,不知道是不是他失了神,书架的垒着书失去平衡,一瞬间塌了一大半。
“镜子?”绘梨衣的目光望向楚子航的后方,那里有什么亮光的东西,似乎是镜面反射着煤油灯的火光。
满是书籍的密室里,为什么会出现一面镜子?路明非死死的盯着楚子航身后冒光的地方,他忽然冲楚子航大吼:“师兄,快离开那里!”
可是已经晚了,在听到“镜子”这个词的时候,楚子航就已经扭头,然后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画面。
他身后的墙壁的确立着一面镜子,书本跌落,镜子露出了一角,楚子航是离镜面最近的人,他看到的画面也最清楚。
那根本不是什么倒映的煤油灯,而是冒火的眼睛,镜面里涌动着雷霆与金色的火焰,伟岸的身影端坐在高天之上,那里面倒映出的景象根本就不是楚子航他们所在的堆满书的密室,而是一条高架路……望不到尽头的高架路风雨交加。
八足骏马扬起四蹄,它的口中喷吐着紫色的雷霆,弯曲的长枪燃烧熊熊烈火,黑色的火焰携带着死亡的气息。
“奥……丁!”楚子航艰难的吐出那位神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