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
    去年九月的上旬,在巫山城外江边督师杨嗣昌的座船上。


    “花关索”王光恩在杨嗣昌面前叩头涕泣,他发誓效忠朝廷,今生今世永无二心。


    王光恩虽然是流寇的出身,但却是生得面若桃花,很是俊美。


    他手下原有六、七千的人马,但近来死、伤和逃散的约占三成。


    杨嗣昌命他任郧阳游击,挑选二千余精锐的兵马随军追剿流贼,其余的则在郧阳、均州地方驻扎,整顿操练,暂归郧阳巡抚调遣。


    在座船的大舱中,杨嗣昌对他问道:“你可知李自成现在何处?”


    王光恩面色恭敬的回道:“自从舍弟光兴在竹山中见过李贼之后,只知李贼已向西北逃去,却不知他逃往何处。


    他现在的人马很少,且十分饥疲,八成潜伏在陕西和湖广交界某处地方的大山中。”


    杨嗣昌对此仍觉放心不下,他沉吟道:“倘能招他出降,就可为朝廷除一大隐患。”


    王光恩正色说道:“末将深知李贼秉性脾气与曹贼大不相同,也与八贼不同。


    他为贼之心既坚且固,更是极其忍韧,自来都是粗衣粗食,不似八贼、曹贼那般贪图享乐,想招他出降,殊为不易。”


    杨嗣昌道:“既然他如此冥顽不化,死不肯降,那就稍缓时日,俟剿灭献贼之后,再分兵将他围歼不迟。


    你今在郧、均一带驻扎,万勿大意,务要多派细作,侦伺他的下落,提防他突然窜出,攻破城池。”


    王光恩神色恭谨的回道:“谨遵大人钧谕,末将绝不敢疏忽大意。”


    …………


    杨嗣昌独自在船舱中心神恍惚,胡乱想着前一段时光的种种过往。


    他捻须轻声念道:


    “不作安分降将,效尤奋臂螳螂。


    往来楚蜀肆猖狂,弄兵残民无状。


    云屯雨骤师集,蛇豕奔突奚藏?


    勉尔军民捉来降,爵赏酬功上上。”


    这是他初入蜀地追剿张献忠时所作的一首《西江月》词牌,当时可是张贴遍了四川、湖广各处府县。


    他依稀记得当时还着属下的幕僚做了一首更为通俗的告示:


    “此是谷城叛贼,而今狗命垂亡。


    兴安平利走四方,四下天兵赶上。


    逃去改名换姓,单身黑衣逃藏。


    军民人等绑来降,玉带锦衣升赏。”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不过是眼云烟罢了,恍惚间,当时张献忠所作用来挖苦他的那首顺口溜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前有邵巡抚,常来团转舞;


    好个杨阁部,离我三天路”。


    他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见从高处悬崖上落下来几声猿猴的啼叫,声音清苦,他心中不由得一动,叹息了一声,不知不觉就吟颂道:


    谷“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由于心情沉重、悲凉,种种督剿的难题一古脑儿都涌上心头,他在心中叹道:“朝中诸公,有几个知我为国的苦心!”


    …………


    此时的杨嗣昌还不知道洛阳已经失守,福藩已经蒙难的消息,也更加不知道河南局势已经大变,开封也已是万分危急。


    他现在所关心的惟有张献忠与罗汝才这二贼之行踪,所以才急着要赶到沙市去,好尽速探查到献贼、曹贼的所在,重新制定和部署追剿方略。


    杨嗣昌在此时的大明朝臣之中不愧为一个精明能干的人。


    现在,张献忠与罗汝才仆一出川,他便想到了襄阳的安危,只是他一直都装在心里,没有对任何幕僚等身边的人提及罢了。


    当晚,在准备就寝的时候,从夔州上船的监军万元吉和另外几位亲信幕僚都已经离开后,只有他的儿子杨山松还尚未退出。


    杨嗣昌趁着左右无人,叹了口气,才小声问道:“你看王述曾这人如何?”


    杨山松本已转身要退出,闻言忙回过身来,面色恭敬地回道:“大人最有知人之明,用王述曾做襄阳知府自然是比前任为好。


    他年轻有为,且敢于任事,又为大人亲手荐拔之人,颇思感恩图报。


    只是听闻自从大人离开襄阳入川督剿献贼后,他似乎有时行为不甚检点,不如原先那般勤谨。


    还听说他有时竟假以亲自查狱之名,将关押于襄阳狱中的那两个献贼美妾提出问话,倘若日子久了,难免不出纰漏。”


    杨嗣昌也说道:“目前战局变化无常,襄阳守臣还须得老成持重方好;倘稍有轻浮,纵然平日尚有干才,也极易偾事,所以襄阳这个地方,我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杨山松小心的说道:“大人何不火速给王知府下一道手教,嘱其格外小心谨慎,加意城守诸事,严防奸细混入城内呢?”


    杨嗣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才轻声说道:“此时如给王知府书信,若是在信中不写明川中战局变化,他便不会十分的重视。


    可如对他说明诸事,却亦有不便。


    目前正是谣言纷起之时,万不可使襄阳方面尽知此间真相,以免引起人心恐慌,给居于襄樊城内的降人与流民以可乘之机。


    况且朝廷上下很多人出于门庭之见,不顾国家安危利害,惟以攻讦为能事。


    倘若我们自己稍有不慎,将新近川中战局变化传扬出去,被京师言官们知晓,哗然相攻,而皇上又素来急躁,容易震怒,……”


    杨嗣昌说到这里时,便缄默不语,不再说下去,只是无限感慨地叹了口长气。


    杨山松却是略有些急切的继续问道:“可如不趁此时速给王知府下一道手教,嘱其小心城守事宜,万一献贼窜扰襄阳,当如何?”


    杨嗣昌一时间也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抬起头来,说道:“目前献、曹二贼也是疲于奔命之中,他们的人马更少,只余三四千人,纵使逃出四川,也未必敢奔袭襄阳。


    纵然其敢于奔袭襄阳,只要襄阳城门盘查稍严,城中无有奸细内应,也会万无一失,王知府纵然有些轻浮,然张兵备确素称老练。


    看来我们的担心未免是有些过虑了。”


    杨山松见父亲的心情稍安,但看身体也是困倦得很,他便轻脚轻手的退了出去。


    …………


    就在杨嗣昌猜不出张献忠、罗汝才现在何处,正为襄阳安危担忧的时候。


    兴山县境的香溪旁正屯驻着一支人马,虽不似李闯那般人多势众,但却一眼便可看出个个皆是百战精英,只是他们精神略显萎靡疲惫,似乎刚刚经过长途奔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