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清帝黄台吉
    就在宣镇游击匡永忠、都司唐先成率领两营步卒,前往松山堡东南妈妈头山、小凌河口驻防的第二天,总监军张若麒也向洪承畴自请,偕马绍愉等人前往驻守海边,以保护粮运。


    洪承畴自是欣然同意,虽不能就此摆脱他的催战,但至少也是眼不见心不烦,他还额外拨给张若麒二百精骑,充作为他的随身护卫。


    他在给张若麒送行的时候,还拉着他的手,嘱咐着道:“张监军,风闻虏酋将至,援兵也已陆续开到锦州城下。我军既已到了此地,如今只能鼓勇向前,不可后退一步。


    一旦稍有退缩,则军心动摇,虏兵再乘机猛攻,我等可就万难保全,我辈既受皇上知遇之恩,更为国家封疆安危所系,宁可战死于沙场,决不可死于西市。


    今大军决战在即,粮道更是干系重大,尤为重要,务望先生努力!”


    张若麒此刻信心十足,满脑子都是建功还朝的画面,虽然经过这半个来月,双方互有攻伐,但基本上明军攻多,而清军大多时候都是采取守势。


    如此,就使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鞑贼已成强弩之末,驱退鞑虏大军,解锦州之围,只在旦夕之间。


    所以,他也不再一味催战,而是不断的给蓟辽总督洪承畴鼓气:“督臣所言极是,屯粮之所,确是干系全军存亡之所在,本职定必小心看护,绝不容些许闪失。


    围锦鞑虏,经前时一战,锐气尽失,守多攻少,督臣当率诸位将军鼓勇而进,一举解锦州之围,上报君恩,以慰圣心!”


    二人又聊了一会,张若麒便与洪承畴、邱民仰等官告别,在护卫簇拥下奔东南方向的小凌河口而去。


    …………


    送别总监军张若麒后,洪承畴在松山西南面督标营大帐中召集诸将军议,以尽忠报国之言勖勉诸将,要大家密切注意清军动向,掘壕固守,等候决战之机。


    因前次大战之后,清军收缩兵力,专一防守,明军各将驻地也有所调整。


    如山西总兵李辅明驻守小凌河口、妈妈头山一带,以守护粮道;山海关总兵马科所部驻守乳峰山上下;密云总兵唐通所部驻守在松山岭;蓟镇总兵白广恩所部驻守毛家沟。


    而娘娘庙因距离鞑贼石门山上炮阵太近,频遭鞑贼袭扰,与之对轰又颇为不利,明军便主动撤出,放弃驻守。


    神机营前营总兵陈九皋所部兵马与辽东总兵刘肇基仍是驻在松山城西北,与洪承畴的督标营连成一片。


    宁远总兵吴三桂、前屯总兵王廷臣与东协总兵曹变蛟等三位总兵扎营在松山城北,他们既作为马科驻守乳峰山的依靠,也监视着石门山上的鞑贼,扼守东西石门出口山道。


    宣镇副总兵张诚与大同总兵王朴两人则领麾下兵马,在松山城东面驻营,他们监视着黄土岭上的鞑贼,还要担负支援毛家沟、松山岭的重任,不可使鞑贼沿小凌河南下,袭扰屯粮之所。


    明军十五六万大军在松山城外周边山岭平地间排布开来,军容庞大,阵势恢弘,加上前次大战之后,与清军日常小规模对战中,也多有战绩,正在士气高昂之时。


    虽然,近几日对面清军明显有增援赶到,但想来就算他们举全国之力,又能有多少兵马?


    若是真有十几万鞑贼虏骑开来锦州城下,清国又要靠什么来供养?


    难不成让他们和马骡、牛羊一般,也吃草嚒?


    正是在这种形势和心里状态下,明朝诸官将的心情都很轻松,并未对此间的战事表现出过多担忧。


    …………


    军议结束后,蓟辽总督洪承畴独将吴三桂一人叫住,留他在军帐内问话。


    只听洪承畴对他问道:“长伯将军,令舅母已经动身回宁远了么?”


    原来,就在前次大战结束的当天晚上,洪承畴就曾两次派亲信幕僚前去吴三桂营中,劝说左夫人尽速动身回返宁远,静候锦州解围的消息。


    因为他心中忧虑,一旦松锦前线与鞑虏之决战不利,左夫人在阵前战亡,又或是被清兵俘获了去,困守锦州城中的祖大寿没有顾恋,怕他会向鞑虏献出锦州城投降。


    吴三桂面色恭谨地回道;“家舅母已遵照督臣劝谕,今日一早斌率领奴仆家丁起身,想来此时已该过高桥了吧。”


    洪承畴叹息了一声,道“未能一鼓而进解锦州之围,使令舅母怆然返回宁远,本辕殊觉内疚啊!”


    吴三桂忙宽慰他道:“眼下情势如此困难,朝廷催逼甚急,鞑贼又据坚寨壕沟固守,松锦战事非一日可决,这也怨不得大人。


    前次东石门与奴大战之时,家舅母也曾率家丁杂在诸将士中间,亲自射杀几名奴贼,也算为救解锦州之围出了些力。


    她说虽未能亲见锦州解围,倒也不算虚松锦前线来一趟。


    只是今早动身回宁远时候,她勒马停驻高岗上,向锦州城那边回望了一阵,忍不住长声叹息,竟是落下泪来,说她怕是今生再不能同家舅父相见了。”


    洪承畴儒雅的面容上,两只眼睛闪出一丝精光,他道:“鞑虏连日增兵不断,更盛传虏酋洪太已至两军阵前,恐怕决战之刻,就在这数日之内。


    倘若上荷皇上威灵,下赖将士奋力,能得一战成功,锦州之围也就解了。”


    这边,吴三桂才刚刚退去,总监军张若麒便自小凌河口派飞骑送来一封书信。


    张若麒建议乘虏酋洪太未至,当集全军之力再攻锦州城南清军营寨,以图解除锦州之围,报效皇恩浩荡。


    洪承畴看了张若麒的书信后,心里愤恨说道:“老夫久在行间,多年督师。你这个狂躁书生,又懂得什么?也敢指点老夫!”


    但是,他的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儒雅神态,并没有表露出一丝厌恶表情,反而含笑向来人问道:“张监军已到河口屯粮之所了嚒?”


    “是的,督臣。张监军与马参军正在视察海运军粮,指挥将士严加守护。”


    洪承畴笑了笑,又说道:“你速回河口粮站,回禀张监军,他这封书信中的意思,我已全然明白了。”


    洪承畴现在已不寄希望于一战击退鞑虏,援解锦州之围,而是希望在决战到来之时,各营能够固守坚寨数日,先挫挫虏贼的锐气。


    待鞑虏三鼓而竭之时,再行大举反攻,如此或可将鞑虏驱退,只要夺取锦州城南鞑虏防线,与祖大寿连成一线,便不惧虏骑凶猛,大可与其相持,直到虏骑退去。


    于是,洪承畴便起身亲赴各紧要去处,巡视营垒壕沟防线,鼓励将士们奋勇杀奴。


    …………


    今天,黎明时候,洪承畴派出督标营、吴三桂部、曹变蛟部、王廷臣部的近万骑兵,在步卒炮兵的配合下,分为三路,向清兵东西石门和石门山营垒发起进攻。


    祖大寿在锦州城内听见外面的炮声和喊杀声,也率两千多步兵从锦州南门杀出,与洪承畴相配合夹击清军。


    但清军营垒坚固,壕沟又深,炮火又比较猛烈,明军奋力攻打,清军虏骑也敢于出寨厮杀,苦战半日,不得前进。


    洪承畴害怕各将麾下人马损失过多,会影响到才振奋起来的军心士气,只好鸣金收兵回营。


    祖大寿见清军南边喊杀声减弱,知道洪承畴那边收兵退却,他也赶快携带着受伤的将士退回城内。


    清军却并不乘机反攻,只是派出零星的小股游骑在明军扎营的地方反复窥探不已。


    像这样的战事,在松锦前线几乎每隔一日就会重复一遍,只不过,今日却与往时有些不同,清军不再只是据守,而是敢于派遣骑兵出寨作战。


    由此,洪承畴判断这半個月里清军不止是增援补充了兵力,甚至连虏酋洪太也已经到达了松锦前线,他一向儒雅的脸上也显出了一丝忧虑。


    …………


    崇祯十四年八月二十日的凌晨时分,清国皇帝黄台吉终于过了小凌河来到了松锦前线。


    锦州前线的和硕睿亲王多尔衮、和硕肃亲王豪格等诸王各将,以及先一步领兵赶到的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等诸王各将早已候在小凌河边。


    清军诸将士们听说皇帝陛下御驾亲至,勇气陡然大增,从小凌河边一直到锦州城南营垒,各处皆是一片欢呼。


    此间,惟有多尔衮与豪格内心中忐忑不安,毕竟前期那一场大战,伤亡颇大,不知黄台吉会如何处置他们二人,虽走在队伍中心却一直不能沉静。


    多尔衮陪在黄台吉身后侧,小心说道:“现在圣驾到来,臣等勇气倍增,惟有勇跃进击,为大清扫除进取中原之障碍。


    靠着皇上烛天之威,臣等决不害怕与南朝援军决战。可军中形势,却不得不对皇上说清楚。目前南朝总督洪承畴来援人马众多,臣等自前次大战后,又屡经攻战,将士每日里也有不少损伤。


    因着知晓皇上就要圣驾亲临锦州,臣等每日只是严守营垒,本着示弱于敌的意思,并未曾出寨与南军鏖战。”


    黄台吉迈着轻缓的脚步前行,鼻衄之症痊愈后,他感觉身体似乎充满了活力,华盖伞下淡淡开口于道:“今日,便命勇士们出寨厮杀一阵,只是不可追敌过远。”


    “嗻!”


    随着高高的黄龙华盖大伞清国皇帝黄台吉缓缓前行,诸王、贝勒、大将们紧随其后,而周边远处的将士们看见他前边简单仪仗队和前队骑兵,皆知是皇帝陛下到来,人人欢呼雀跃,远近发出来用满洲语呼喊“万岁!万岁!万岁……”的呼音。


    …………


    黄龙华盖大伞下,站着一个极肥极胖的清国男子,此人正是清国皇帝皇黄台吉,明人多依鞑子话音直译称之为黄台吉,或是洪太、喝竿、小憨王不等。


    黄台吉并未在锦州城南清军大营中歇息,而是径往黄土岭、石门山等处视察,如今刚刚从黄土岭来到了石门山上。


    石门山并不是独立的山脉,它其实只是松山山脉上的一处山岭而已,其与乳峰山相连,甚至许多人都认为石门山就是乳峰山的东边山岭。


    此时的黄台吉,正对着山下南边不远处的松山堡眺望着,不知他在凝神细想着什么。


    华盖大伞旁边,则站着满满的清国王公贵族,诸王贝勒、各旗旗主、固山额真、外藩蒙古贝勒、朝鲜世子等等。


    此时正值午时,烈日爆晒之下,各人皆汗流浃背,但却都不敢稍动,随他们的小憨王样子,往山顶下松山城方向眺望。


    而沿着石门山的山脊各处,布满了清国精锐的巴牙喇营勇士与葛布什贤营战士,密密的旌旗随风飘荡,猎猎作响。


    凝神良久,黄台吉猛地冷然问道:“可探知,洪承畴有多少人马?”


    正白旗旗主,和硕睿亲王多尔衮急忙排众而出,来到黄台吉身旁跪下,回道:“回上,南军在松山有近十五万众。”


    黄台吉面上神情不动,又问:“杏山、高桥、塔山方向,明军有多少兵马?”


    多尔衮跪着回道:“回上,松、杏、高、塔一线,南军多墩台哨所,专司瞭望,防军无多。据探查杏山方向有南军三万余,高桥万余,塔山两万。”


    黄台吉再次举起一杆精致的千里镜,又朝着松山周边望去,淡淡问道:“明军屯粮所在,情况如何?”


    “回上,南军多走海路运粮,据探子查访,其多半屯粮都在杏塔间添桥后面的笔架山上,约有万余南军驻守,此外在杏山也屯有许多粮谷,以供应松山。


    再有,锦州南面小凌河入海处,也是南军海上运粮接收之地,妈妈头山上驻有一营明军,我探子不得近前细瞧。”


    听了多尔衮的话后,黄台吉面无表情,他缓缓收回千里镜,语气阴冷的说道:“鸣金,叫将士们不必追击。”


    接着,将千里镜交给身边的戈什哈,又对诸王贝勒们说道:“回营吧。如何打败明军,还是要详议一番!”


    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寒光。


    在一阵鼓乐声中,清国皇帝黄台吉开始摆驾,沿着平缓的山脊山岭,往石门山下清军御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