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黄土岭上炮声隆隆,硝烟弥漫整个黄土岭,不见一时的停歇,即使山风徐徐,也无法将之吹散。


    山西总兵李辅明站立在妈妈头山的顶上,他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先是叹息了一声,才开口说道:“叹为观止,真是叹为观止!”


    他回首望着身边环绕的众将,除了他的亲将游击李贤锦之外,余下杏山参将王家楫、宣府游击匡永忠、都司唐先成等人都是别镇将官,只是战时归他节制罢了。


    李辅明不由又再心下暗自叹息:都是总兵,咋就自己混到如此地步?


    心念及此,他不由想起同病相怜的蓟镇中协总兵左光先来,他们二人同是因事夺职,暂在军前留用,以图立功自赎之身。


    然而左光先就因为被派留守五道岭,而未参加前期的石门山大战,非但兵力上未见有何损失,反而因留守任重,还有所增强。


    另外,据李辅明所知,左光先外表虽然看上去粗豪了一些,然却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主,这些日子里他与留守长岭山的宣府游击陈铮走动频繁。


    据那边来的消息,左光先每每以请教营寨防务为名,以一阵总兵之职屈尊前往长岭山。


    初时,其麾下众人皆不知其意,见其竟然以总兵之尊,频频亲往长岭山去拜会一个宣府游击,各将也多有怨言。


    可随着时日渐久,大家就慢慢反应过来,左帅这是在为中协的未来谋划,在为镇中诸位将士计!


    长岭山上的一切都叫左光先及其部将们感到新奇,壕沟土墙的防御之法,他们已经学到手中,但陈铮营中队伍整齐,军令森严,也叫他们叹为观止。


    而宣府军将士们的铳炮之精良,更使他们艳慕不已,先不说那些大小火炮,看上去就极为厚重,不似粗制滥造的玩意。


    尤其是宣府军将士们手中的火铳,竟然可以不用火绳点火,就可使用,真的是叫他们惊奇不已。


    而另一方面,陈铮暗中也得到张诚的指示,如有机会就要尽力结交辽东各将,以为将来计!


    因此,他就慷慨的赠送给左光先三十杆云州二式自发火铳,用以装备他的护卫亲军,而短手铳他营中也没有富余,可见左光先爱不释手的样子,也只能将自己的两杆短手铳拆开,赠与他个人一杆。


    通过这些日子里的来往,长岭山与五道岭互通有无,左光先更是一口一个兄弟的叫着,还要求陈铮称呼他为大哥。


    两位主将如此,下面的各将官们也是一团和气,双方从上到下都是一片喜乐之声。


    而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左光先部诸将愿意结好陈铮宣府兵马的一个主要因素,那就是宣府军中肉瓷罐和鱼瓷罐的功劳了。


    左光先所部与辽东其他各镇一样,军士们的口粮伙食十分的单一。


    试想一下,就连蓟镇白广恩、山海关马科等大镇总兵,此刻都不能保证将士们伙食的多样性,更何况他一个戴罪自赎的中协分练总兵?


    就连在蓟辽总督洪承畴跟前极为得宠的宁远总兵吴三桂,此刻,也只能尽全力勉强保证麾下家丁们的伙食能够正常供给,而余下的兵丁们则无法顾及,只能勉强吃个半饱。


    可让左光先他们未曾想到,陈铮这边竟然还有肉食,虽说也不能保证每日供应,但有总是胜过于无,即使是肉干与肉瓷罐混着来,那也胜过日日的清汤寡水。


    更何况,自打鱼干和鱼瓷罐被张诚发明出来后,宣府军各营几乎都是优先供应,而且鱼瓷罐更是只有宣府军、神机营、宁远镇、督标营等强军才有稳定的供应。


    而余者各镇只能共同分剩下的那一小部分。


    他们许多时候成群结队的追随总兵左光先来长岭山,几乎都是为了改善伙食,唯一遗憾的就是陈铮营中的米酒早早就被他们喝光了。


    而营中库存的烈酒,已经被张诚明确为战略物资,非饮用品,未得中军帅令,陈铮也不敢私自取出来与左光先等人共品。


    与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这么浅显的道理,张诚自然不会不知。


    因此,他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各位总兵大帅,并不感冒,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陈九皋、吴三桂之流,他们可是各有优点,又有着强大后台。


    而如左光先、李辅明之流,现在正是不如意时,张诚初时没有搭理他们,那是不知他们的底细和心思,也不敢冒然与之接触。


    再有一点,那时的张诚虽然也兵强马壮,实力不凡。


    但是在名义上,他还只是宣府镇下的一个分守副总兵而已,当时还有宣府总兵杨国柱,因此,张诚虽实力不凡,但也没有什么机会上到台面之上。


    最多也就是私下走动,所以他那时除了与杨国柱、王朴、陈九皋有些联络之外,就只有宁远总兵吴三桂私下还有一些往来。


    然今时又不同于往日,张诚现在已经是宣府镇总兵官,而且左光先、李辅明之流,正是势力最弱,又最不得势之际。


    此时若能放低姿态,示之与好,他们又岂有不感到之理,若是再能帮助其重新立足站稳,又或是有所进取,这不正是雪中送炭?


    所以,张诚才展示实力在先,若他们有所自知,甘愿与己结交,那自然不会将他们拒之门外,再说自己谋划着那么一块蛋糕,也不是一个人吃得完的!


    左光先就是蓟辽各将中,第一个主动向张诚靠拢之人,作为标杆和榜样,张诚自然不会错待他。


    其实,张诚当初在军议时,主动提出要留一军驻守长岭山,左光先就已看出苗头,只是还未敢确定罢了。


    可当他一看到张诚在长岭山上所做的布置,便下定决心向张诚靠拢。


    左光先与吴三桂又有不同,吴三桂那非是靠拢,而是单纯的合作,是基于他自己在辽东的个人实力,以及张诚手中的好技术,而进行的公平合作。


    但左光先确是真真正正的靠拢,内里多少有些投靠之意,只不过大家都是面上人,有些话是不能在明面上挑开了说的。


    正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而现在,山西总兵李辅明的眼神从自家亲将李贤锦,再望向王家楫、匡永忠、唐先成等三人,心中不无感慨。


    自己麾下看上去也是猛将云集,兵马过万的一方大将,可骨子里却只有正兵营不到三千人马,才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军马。


    余者像参将王家楫、游击匡永忠、都司唐先成等三营兵马,只是来给自己撑门面,与其说是暂归自己指挥,倒不如说是来协助自己镇守小凌河口粮站。


    他心念一动间,眼神停在了匡永忠和唐先成二人身上,柔声问道:“匡将军、唐将军,心中是否遗憾,黄土岭如此大战,今恰逢其会,却未能身临其境啊!”


    匡永忠看了一眼唐先成,抱拳说道:“无论身在何地,但只要未离开辽东,都是为我大明效力,何来遗憾。


    我等能随在李大帅身边,向李大帅学习领军用兵之道,实是占了大便宜。”


    “哈哈哈!”


    李辅明不是礼貌的干笑了几声,又道:“张帅虽然年少,然确非寻常之人物,只黄土岭上这等声势,便是当初我与杨帅合两镇之力,也未见如此声威。”


    毕竟距离太远,站在妈妈头山上是听不到黄土岭上隆隆炮声,然众多火炮齐射,必定会引起大地的共鸣。


    大家都是积年老兵,平素里大多都可以附耳贴地,以听数里外战马奔腾之音,更别说黄土岭上数百门火炮齐声的震动。


    而且,从千里镜中望去,李辅明还看到黄土岭上久久不散的硝烟,他惊叹的同时,也在心中肉疼不已。


    这都打了多少炮子?


    这得用去多少银子啊!


    虽然对此很不理解,但远远看去确是极其解恨,他在心中暗暗骂道:“轰,轰死这帮臊鞑子!”


    这时,一名中军的旗令官飞奔而来,他到了李辅明身前不远处,手中摇动着中军令旗,大声喝道:“总监军有令,为防奴兵趁机袭扰我军粮道,望李总兵能恪尽职守,”


    “请回报总监军,有我李辅明在,鞑子就不要想偷袭我河口囤粮。”


    李辅明目送中军旗令官离去后,又对身旁众将说道:“观黄土岭情势,不需多时,便会被张帅的宣府兵马攻占。


    我等也各去汛地巡防,莫叫鞑子趁机偷了大军粮谷,可是担待不起啊!”


    “喏!”


    …………


    正如李辅明所料,张诚所部宣府军并未费多大气力,便已攻到黄土岭西麓的山腰部。


    而在南、北两个方向上,也并未遇到强有力的阻击,他们只是不想攻得那般快罢了,毕竟要给守山的鞑子一点希望,他们才不会如困兽般死斗。


    对于黄土岭这边的布置,最为满意的自然是神机营副将符应崇,他只是在炮阵前指挥炮手们打了一通炮,炮管才稍稍有点发热,他便命令停止了打射。


    此后,便一直陪伴在张诚和张若麒、张斗等人身边,谈笑风生。


    明眼人都可看出,张诚既然敢在军议上提出自己攻打黄土岭,看他那副志在必得的神情,那就一定有把握攻克。


    所以,符应崇的神机营已经完成了任务,现在的他,就等着战后论功行赏。


    张诚在离京之前,就找襄城伯打过了招呼,更何况还有自己大哥陈九皋的照应,自然是不成问题。


    因此,他现在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哄着总监军张若麒和兵宪张斗,他在东线这边的表现如何,虽然张诚没话说,但张若麒与张斗的意见也很是关键。


    张诚看着符应崇,笑道:“黄土岭攻山之战,能如此这般顺利,符副将的神机营功不可没啊!”


    符应崇大大咧咧的接言道:“还不是咱这炮筒子不禁使唤,若不然,我定当一路轰到黄土岭的顶上去,管叫他一个活鞑子都不剩下嘞。”


    “哈哈哈……”


    就连一向都较为严谨的兵宪张斗,都被他这略显滑稽之言,逗得是哈哈大笑起来。


    张诚本就有意与他和陈九皋交好,也笑着接言打趣道:“行了,我看这就挺好的嘛。要是真叫你一路轰上山顶,我宣府军诸将士岂不成了捡尸队。


    那时,功劳都是你的,这活还得我宣府将士们来挨累。岂有此理!”


    符应崇一脸的没羞没臊,他大大咧道:“放心,咱神机营绝不会多占军功,若真是那样,至少有一半功劳是张帅麾下将士所得。”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都觉得这符应崇有些意思,就连平素一向不苟言笑的兵宪张斗,都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他或许也在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今日是在东线督战,不知多了几分乐趣,少却几分担忧。


    其实在辽东诸官之中,张斗作为宁前道兵备,可是一位少有的知兵之人,其每每建言,都能切中要害,可惜犯了所有才子的通病。


    才子们的通病有二,其一多是持才傲物,不懂合群,不能变通;其二则是不善于专营,不知拉帮结派。


    张斗倒非是持才傲物之人,但其也确实有些不善于察言观色,总是不合时宜地提出正确的意见,就在张诚到达辽东之后,张斗就已经被总督洪承畴训斥两次以上。


    但作为懂军事的知兵之人,他对于张诚的印象确是越来越好,这倒并不是因为张诚也时常在军议中顶撞洪承畴。


    而是,张诚所以军略,大多都在正确的方向上,也几乎与他心中设想相一致,这让他大有一种遇到知己般的感觉。


    但碍于文官那不值一文的体面,他却是一直没有主动找张诚,来一场开诚布公的畅谈。


    同时,也因为张斗总是一副谁都欠他八万吊的表情,无论何时见到他,都是那副神情,也叫张诚望而却步,没有主动与他联系。


    当然,在张诚的眼界中,他张斗虽也算是一个人物,然也并未到张诚非要死皮赖脸的溜须上去那等地步。


    此时,张斗就开言道:“符将军倒是不贪功嘛!”


    他接着又道:“老夫也未想到,东线战事竟会如此顺利,足见张总兵麾下宣府兵马之精锐。”


    张斗说着又将脸转向西北方向,悠悠说道:“只是,不知洪督在北线那边的战事,是否也能这般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