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堡参将官署的二堂正厅内,永宁伯张诚看着王朴、李辅明二人,笑着说道:“好说,都好说,既然二位总兵也有此意,咱们便容后再行详议。
总之一句话,你们若真心实意愿跟随本伯,便绝不会亏待你们,本伯定必会使你等长久富贵,恩荫子孙。”
王朴与李辅明闻言亦知永宁伯已同意他们所请,自然是心中开心,当即便表示了感谢之情,稳坐椅中不再出言。
永宁卫指挥使靳新朋见大同、山西两镇之事,已经确定谈妥,便开口说道:“大将军,扩编六营之事,是否也该议一议,今日且先将大致方向确定下来,各位将军们也好做些预备,待年节后才好迅速成军。”
张诚闻言十分满意地看了眼靳新朋,这位宣北坐地户的任事态度越来越积极,不光是他,还有严庆荣与刘志、曹金旺等人也是如此,让张诚内心感到无比欣慰。
而且,北路其他各处堡城的守备、千户们也都是如此,就连接手最晚的东路地方永宁卫各官将也未见有何不妥之处。
这或许与张诚在东路的雷霆手段有关,血腥杀戮最能震慑人心,尤其是那些意志不够坚定的人,他们对于心存善念之人不一定会尊重,但对满手鲜血的人却一定会十分惧怕。
“威远、腾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六营在原有基础上扩建,每一营除了坐营主将外,再增设两名副将,一司营务,一管练军。
另每营再设随军参事数人,分掌军机、军械、钱粮、人事等诸般文案之事,以分减主将职事,使主将得以专心管理军事。”
张诚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他端起身前大案上的茶盏,轻抿一口淡茶,才继续说道:“六营扩建后,人马皆已过了半万之数,其中军亦要专设医官局、军械局等,以救治本营伤兵,修缮营中各种军械。”
“大将军思虑周全,我等自愧不如。”
严庆荣在一旁出言先是拍了一下永宁伯的马屁,才又接着说道:“扩编六营一事,职下也觉十分必要,亦是十分赞成。只不过……”
张诚看着他微笑道:“严指挥有话,但说无妨。”
严庆荣这才勉强开口继续说道:“大将军,以北路、东路现有钱粮收支,勉强可养此六营大军,可如此一来,各堡驻守的屯军,便难以按时发给钱粮,一旦到此地步,怕会动摇屯军之心,也于大将军之声望不利。”
“钱?”
张诚在心里对这个字是十万分的鄙视,但在现实中却又不能不直面它。
其实,张诚的钱粮一直都是处于超支的状态之下,只不过,他靠钱票、粮票、布票这些统一发行的军票,在前面顶了一下,才没有显得十分捉襟见肘。
而后,随着张诚实力逐渐增强,且宣北地方又十分稳定,更展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再有张诚私设的几处互市,也极大地吸引了周边商户前来贸易。
由此而使宣北的军票,逐渐被周边各地商贾们所接受,这也是宣北军能够存在的一个基础。
若不然的话,就算云州那边产出的卷烟、玻璃、白糖、精细盐等等物品,在各处卖得再火爆也没有,根本不足以养活如此装备精良的大军。
毕竟钱粮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算手里有大把金银,也要有人将粮食运到这边才行,而今各处都闹起了贼寇,路途不靖,尤其是远途运输更是时常人货皆没,不知所踪。
所以,张诚现在养活这数万大军就已是捉襟见肘,勉力为之,若按他的意愿将现有各营进一步扩建为六个大营,钱粮还真是难以支撑。
“严指挥所言确为当下一大难题。”
张诚首先肯定了严庆荣提出的问题,接着他又继续说道:“以北路与东路之钱粮,确无法支撑我大军的开销。
但若是以整个宣府的财力来衡量,莫说这六营区区几万人马,便是十万大军,又有何难处?”
张诚此言一出,整个大厅内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永宁卫指挥使靳新朋更是出言提醒他道:“大将军,镇城各官将盘根错节,且镇内田土大多皆已有主,其背后更是牵扯朝廷和宫里,不比北地边陲,怕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他紧接着又继续道:“况现今东路地方,也还未能完全掌控于手,若是此时在镇城那边放手施为,怕会顾此而失彼,请大将军慎思。”
张诚脸色变得有些晦暗,他阴恻恻地说道:“无妨,只要刀把子还在咱的手里,便不怕那些宵小翻了天去。”
他猛地转头向吴志忠的身后看去,阴笑着问道:“钱睦石,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钱睦石猛地听到永宁伯向自己问话,不由一愣,他腾地站起身来,却不知该如何回话,旁边的雷克俊忙捅了他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啊!”
钱睦石猛地反应过来,他十分痛快地回禀道:“大将军,哪个瘪犊子敢在东路翻天,咱第一个就冲上去,斩杀了他!”
“哈哈……”
张诚一阵大笑后,对他说道:“好,好一个钱睦石,坐下吧。”
虽然张诚借着对钱睦石的这一问,既考验了钱睦石本人,也缓解了厅内略显低沉的气氛,但钱粮这个难题却是必须要解决。
他只略作沉思,便即开口对众人说道:“扩军一事,确不可操之过急。但‘威远’与‘腾蛇’二营,为我勇毅军之核心与灵魂,当优先完成扩编。
至于剩下四营,可在现有三部兵马的基础上,先行将各营的架构建立起来,至于另外两部人马,可容后再行招募扩充即可。”
大致的扩编方向既然已经确立,那接下来便是对各营副将与参事的讨论。
其实,在永宁伯张诚的心中对这些安排,都早已有了自己的人选,但他一向喜欢激励麾下官将们积极发言,以借此来观察各人的思维与能力。
而且他也要看看这新建六营的各位主将,他们心中对于副将和参事人选都有何想法。
毕竟,这将来还是要他们在一起精诚协作才行,虽然张诚也要掺些沙子,以免麾下各将领形成自己的势力,也与他不利。
但他也不会做得十分过分,虽“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也要注意些尺度,若是因此而引起麾下各将的猜忌,反为不美。
经过众人一番争议和商讨,最后终于将扩建各营的基本架构敲定下来,负责记录的文书将速记的手稿交予王元景手中。
他又仔细看过了一遍,未见明显错误后,这才亲手递交给永宁伯张诚,请他亲自做最后的审阅。
…………
威远营以独臂将军吴志忠为主将,以原虎卫营林芳平、滴水崖守御千户徐进勇为副将,镇抚由勇毅军总镇抚贺飚兼任,余下参事等人选待议。
腾蛇营以车营余部为骨干,自然由魏知策出任主将,因需要合兵勇卫营与镇标右营人马,所以由靳勇、唐先成为副将,秦大忠仍为镇抚官,余下参事待议。
朱雀营则是以独眼将军张广达为主将,以原车营千户向金宝、骑兵营千户王铁人为副将,而镇抚官则是换成了原独石步营的刘井柱任之,余下参事等官待议。
青龙营是在赤城营基础上组建,张国栋自然是主将的不二人选,而副将则由原车营杜淳刚、游兵营匡永忠出任,镇抚官则以原骑兵营的房知海来担任,余下人选待定。
白虎营主将由原独石营游击陈铮出任,副将人选则是原车营千户于金、千总田明遇担任,镇抚官则换成原赤城营的夏顺成来出任,余者待定。
最后是关于玄武营的扩建,与其说是扩编玄武营,倒不如说是整出了一个大杂烩来。
除了主将以原登封营游击李际遇来担任之外,营中的副将与镇抚等各官将皆是宣府老人出任,如副将就是原长安岭守备刘世尊与战车右部千总苟长生二人,而镇抚官更是直接以开平卫指挥佥事刘志出任。
刘志原本就是开平卫的镇抚,即使现在升为指挥佥事也仍负责刑讼等司法事务,虽入玄武营为镇抚官后,只管一营的司法刑讼事务,相比于主管一卫司法似乎职责有所减少。
但这在宣府军中却算是提拔重用,毕竟将来随军出战可是有战功加成,而且在永宁伯张诚的治下,更是军职最重。
其实,大明朝的卫所制度行至今日,各种弊端都已完全显现了出来,就连这卫司的经历、镇抚也都是世袭制,许多人只要一生下来就注定是镇抚官。
所以他们大多不用刻苦学习,只需专心吃喝玩乐,等待袭职即可,而且卫所制度行至今日,各卫地方都是盘根错节,即使有些贪赃枉法之徒,也大多都是世袭的军官所为,小小镇抚又如何能治?
因此他们大多都是选择了同流合污,似刘志这般还能精通律法军规,又知谨小慎微,勉强还算声名略为清白之人可谓是少之又少。
正是有着这些因由,张诚才选派他到玄武营担任镇抚一职。
这样一来,有长安岭守备刘世尊来操持营务,而苟长生在车营多年,正可负责操练营中将士使铳打炮,再加镇抚官刘志,就不怕李际遇使什么幺蛾子,也不怕他会脱离管控了。
新扩编的六个营架构基本上就是如此,原则上是将宣府北路、东路各营加以整合,不足之数待年节后再行招募。
在这之前,张诚麾下的宣府军有张广达的骑兵营,魏知策的车营,张国栋的赤城营,陈铮的独石营,吴志忠的永宁营,李际遇的登封营,靳勇的勇卫营等七个营伍。
此外,还有在各处堡城、千户所担任守御职责的兵伍和各处屯军,按照张诚的设想,这些兵伍只能作为营军的补充兵源。
就如这一次,张诚便将滴水崖守御千户徐进勇与长安岭守备刘世尊二人及其部曲,分别整合进威远营和玄武营中,就是按着这个思路做的。
“各营主将、副将、镇抚人选就先这样安排,若有不合之处,容日后视各营实际,再做其他调整。”
永宁伯张诚既然都首肯了,众人自然更不会再有何意见。
唯独原登封营主将李际遇从座位上站起,他抱拳施礼后,才十分恭谨地禀道:“大将军,际遇起自草莽,蒙大将军不弃,收入麾下,更是委以一营之主,际遇深感大将军爱护之情,至死不敢相忘。
可际遇识字有限,于营伍军事所知也很浅薄,而扩建后的‘玄武营’,兵马众多,恐非际遇所能掌控,还请大将军慎思,是否另择贤能武将担任,际遇甘为其部曲,愿受其辖制。
此为际遇内心真情实愿,还请大将军深思熟虑,体察际遇之难处,另择人选主掌玄武营为妥!”
说实话,李际遇此番话语还真不是以退为进,他是真心想辞去玄武营主将一职,并非是虚伪做作之态。
要说以前,他也是眼高于顶,只以为张诚的宣府军无非是铳炮甲械精良而已,若单论军事战阵厮杀,不见得就真比他的登封军强了多少。
即使是他率部到达东路后,接受吴志忠的操练之时,内心中的这种想法也并没有淡去多少,可这一番援辽大战过后,却是教他感触极深。
此前,他在登封县周边与各处明军对垒,也曾攻破数个大小县城,然那时的作战几乎全无太多章法,各地大明守军不是一战即退,便是早早望风而逃。
直到遇上张诚麾下宣府精锐,这才一败涂地,被迫接受招抚,归降张诚,所以他始终认为自己败在军械不齐,铳炮不精,却全然未觉战阵之重要。
但在辽东地方与清军作战却又全然不同,这才是真正的堂堂战阵厮杀,个人武勇已几乎全无用武之地,讲究的只是战士们的相互配合。
乌合之众,全凭一腔血勇之气,在大明内陆对付一些州府守军或许十分管用,可一旦遇到真正的大明官军,尤其是边镇精锐,就如张诚麾下军伍,便是一败涂地的惨剧。
正是因为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李际遇才彻底收起他之前的那一股傲慢,对永宁伯张诚以及其麾下各位将领产生真正的敬意。
所以才有了适才的那一番肺腑之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