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一日,巳时,闯军小将张鼐来到了刘宗敏的营中。
「火器营还要多久才能全数到达?」刘宗敏没有一点客套,他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地直接问起张鼐。
「回总爷,现下已有半数大炮运到,到明天晌午过后就能全部运到。」
张鼐说着就向刘宗敏请示道:「总爷,俺们火器营如何分派?」
刘宗敏不答他的问话,而是起身背着双手向帐外走去,张鼐无奈,只得默不作声地与刘体纯一起跟了出去。
帐外并不比军帐内凉爽,因为毒辣的太阳斜挂在东边的天际,炽热的阳光炙烤之下,反而更加感觉很热的样子。
刘宗敏缓步登上中军大帐外的一处木台,看着北面宣府军营地,对张鼐说道:「这边且布置六门大炮,然后北面白鸣鹤、谢君友那边也布置六门,余下的大炮都布置到西面去。」
他指着北面的战场,对张鼐说道:「你看对面的官军不简单,他们这种结营布阵的法子,就比傅宗龙、汪乔年他们强,也比被咱们打跑的老左要强。
营墙高耸,道道壕沟环绕,又以花篱间隔其中,确实易守难攻,若是硬打,怕要损伤好些士卒,现在就等你的火器营,大炮开路,我就不信轰不开眼前这个王八阵。」
刘宗敏不再看张鼐一眼,而是大声喝道:「李友,传我军令,今日各营不许出战,每营出四千厮养,两千步卒,都给老子拉炮去。」
「是,总爷。」
「李友,你给我告诉他们,今天晚上都不许睡觉,明天辰时,天色大明前,必须把大炮都给我拉到西营去。要是哪个拖了后腿,别怪我拿军法制他!」
「是。」
「张鼐……」
「末将在。」
「你这边稍作安排,便回去给我运炮去,人我给你调派了,要是明天辰时看不到大炮运到,我唯你是问!」
张鼐闻言心中一紧,忙大声接令:「请总爷放心,张鼐就是死,也要先把大炮给总爷运到位。」
「好。你去忙吧。」
张鼐向刘宗敏行了抱拳礼,又与刘体纯做了别,便迅速离开前去布置这边架炮诸事。
他知道这位刘总爷,可不止是说话严厉,执行起军法军纪来可比这还要无情,所以张鼐也不敢再有一丝耽搁。
…………
「将军,贼寇怎么不来打咱们了?」威远营左部步兵千总郑有金满脸疑惑地开口问着。
魏知策放下手里的望筒,语气十分平静地说道:「哼。我看……无非是在等他们的大炮罢了。」
这大半天里,魏知策几乎就没怎么离开过中军帐前的高台,他一直在观察对面闯军大营的变化,却见整整一上午都是十分平静。
只有在正午时候,其大营前才出现一阵骚动,透过望筒可以清晰看到他们原来是在布设大炮,魏知策的心底不由一沉,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妙。
虽然他已经及时传令给北营和西营,要他们立刻检查防炮洞,并将壕沟边、阵地前等关键地方的土再翻松软一些,可这时看着对面一门门大炮架设起来,心底仍是有一点担忧。
确如刘体纯所言那般,腾蛇营中不缺火炮,也不缺少火药炮子,可唯一缺点就是打射距离不远,完全不能同贼寇正在架设的大炮相比。
「将军,要不要咱们冲出去杀他一阵。」后部骑兵千总季东来忽然问道。
魏知策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淡淡问他道:「咱们临行前,爵帅是如何吩咐的?」
季东来浑身一震,他清楚记得永宁伯张诚的告诫:「尔等孤军深入,极大可能会为李贼分割包围,要切记只守不攻,以我军坚营营寨
,再加铳炮之利,损其兵力,磨其锐气,耗其士气。
切勿贪图一时之小胜,而冒险出击,杀贼亦不足矣使其退却,然若稍有损伤,则减我士气,而更增贼之锐气,更有甚者还恐有去无回,岂非得不偿失。
如再被贼寇寻隙破寨,那可就前功尽弃,则必受军法治罪!」
虽然在心里时刻牢记永宁伯的教诲,但他的心中却还是有些刺挠的,不由笑着说道:「永宁伯教诲,卑职不敢稍忘。不过,眼见贼军不来进攻,又是防御松懈的样子,有些手痒痒而已。」
魏知策也是笑道:「此刻,骑兵突然杀出,却能击杀一些贼兵,然些许杀伤,实与大事无补,我们还是坚守营寨,待敌来攻吧。」
「是。将军。」
魏知策不再理会他,转头对中军官于得水道:「再传令给靳勇、唐先成,重点检查炮车、辎车周围,一定要把土翻松软,土筐土袋也都集中在炮车辎车周围,务必保住咱们的火炮。」
「喏。」
看着于得水的背影,魏知策对郑有金、季东来说道:「走,咱也去巡一圈。」
…………
西起贾鲁河、东至刘家河、北到新城集、南是朱仙镇,在这片东西长约五十里,南北宽约三十里的战线上,倾轧着二十余万人马。
若单从一处看去,似乎闯曹联军将永宁伯率领的宣府军分割包围,然而若是从空中俯览,却又好像宣府军包围了贼寇似的。
整个战场上,两方兵马就如犬牙交错一般,真正体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一句话的精髓所在!
刘庄、相公庙、大关头三处宣府军营寨,加起来有近两万人马,这已经差不多是勇毅军的一半力量,如今正被近十万闯军分别包围,从表面看去他们已经近乎「砧板上的鱼肉」,好像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而且,在这刘庄、大关头宣府军营地与后方新城集之间,还各有两支数万人马的贼军,几乎彻底截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此刻守卫朱仙镇和水坡集老营的只有少数精锐,余者虽仍有几万人,可他们都是刚刚才招募入伍的新兵,既未经操练,也未参加过作战的洗礼,充其量可以算得上是壮丁,还不能称之为兵。
这一仗,闯曹联军差不多已经是精锐尽出。
从战场形势上来看,谁都会认为目前是闯曹联军占据了上风,无论是从兵力上看,还是从地利上看,又或是从双方攻防态势上看,都是贼寇占了优!
…………
反观,勇毅军那边三个整编营已经被贼军紧紧围困。
而作为后方的新城集也只有威远营少数骑兵精锐,以及沇河营、陈德营等少数兵马,满打满算也就一万来人而已。
就连王朴与李辅明都被他派去东面的陈留一带驻防,而虎大威带回来的两千多步骑精锐,暂时还未恢复体力和士气,张诚也绝不会让他们上战场。
还有一支兵马,那就是李际遇的玄武营,不过他们远在豫北彰德府武安县境内,正帮着小袁营完成整编,即使现在下调令的话,一时半会儿的也难以抵达战场啊!
所以现在看来,永宁伯张诚还能调动的援兵,恐怕就只有驻在开封城外的张广达青龙营骑兵了。
虽然还有张福臻带来的保定军,以及开封城内的守军,在紧急时刻或许可以向他们求援,可永宁伯是绝对不会那么去做的。
因为,张福臻带来的保定军如果打打顺风仗,或许还勉强可以一用,但如果让他们打逆风仗,恐怕就只能是添乱了。
毕竟这许多年来,他们都没有怎么经历过真正的战事,就连前几次建州***入寇,劫掠畿南大地,他们也都是躲入深山老林,没有
一个人敢出来与***作战。
就这样的队伍,难道他们不敢杀***,就一定敢杀流寇了嚒?
反正,永宁伯张诚是一定不会相信他们的!
再来说说开封城内的守军,其实能够派出来的精锐,河南总兵陈永福都已经派出来了,那就是跟随陈德前来新城集的那一千余精骑。
…………
虽然,从各方面来看在整个战场上,永宁伯张诚这一方并不占优,但他却丝毫不为此忧虑,仍是有说有笑地接见着一个又一个重要人物。
他先是接见了有「明末最美逆行者」之称的大明名医吴有性。
吴有性虽然想要游历中原各大瘟疫盛行之地,希望从中找寻出治疗「瘟病」这一疑难杂症的方法,从而解百姓之所及,救天下万民出苦海。
此前,宣府镇勇毅军着名医官申仕春,永宁伯的心腹之一、河南秘密组织缔造者刘金海,都已经三番五次的劝说过,极力邀请他前往宣府镇一游,却都被他婉言相拒。
可永宁伯毕竟是永宁伯,正所谓「永宁伯出马,一个顶俩」!
作为后世过来人的张诚,对于瘟疫这种病怎么治,其实他也不知道,但是「活过一次的人」就是与众不同。
张诚至少知道这个病的名字叫「鼠疫」,其传播途径有跳蚤、蚊虫叮咬,直接接触,飞沫空气传播等,以及焚烧病死尸体、保持通风、隔离、戴口罩等等防护措施。
毕竟,这些知识在明末这个动乱的时代,尚不被人们所认知,但是在张诚原本生活的那个真实的后世,却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基本生存技能了。
在见到吴有性的时候,自然少不得彼此介绍后的一番寒暄,可张诚并不想在他身上作太多的无用之功。
他一上来就先声夺人地讲起了「传染病」的基本知识,竟然将大明一代名医吴有性给唬得一愣一愣,三下五除二,就将张诚引为知己。
最后,吴有性虽然答应暂时留在勇毅军中,但永宁伯还是给他开出了许多特殊的条件。
其一,不限制吴有性对于「瘟病」的研究,并且还为其提供人员、钱粮上的支持;
其二,将来大军还师宣府的时候,也不会强迫他必须随同返回宣府;
其三,吴有性在勇毅军中,来去自如,只需提前告知永宁伯,随时可以离开。
这三个条件对于吴有性而言,那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一样,从此以后,他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而且还不会被人强迫做事,更不限制他的自由,随时可以离去。
而且,最主要的还是他可以随时找张诚,与他一起探讨关于「瘟病」的预防和治疗。
当然,吴有性其实并不知道,张诚对于「瘟病」的治疗,只停留在大量使用「链霉素」这一概念上,毕竟他也没有得过,更没有当过医生。
可在古代又要如何治疗「鼠疫」,张诚可是一个头两个大,完全说不出一星半点东西来,但是这些吴有性却并不知道,所以丝毫没有影响到永宁伯在他心目中高大又光辉的形象。
说服了吴有性后,永宁伯又接见了一位更为重要的客人。
…………
郑芝豹,字曰文,小字莽二,号若唐,福建南安石井镇人,明末东南沿海第一大海盗郑芝龙的亲弟弟。
他早年追随其兄长郑芝龙为海贼,辅佐郑芝龙在海上称雄,几乎垄断了大明周边的海商贸易。
此后,崇祯元年时,原福建巡抚与总兵由于镇压海盗不利而被免职,熊文灿以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招抚了当时最大的一股海盗郑芝龙部。
当世,郑芝龙对朝廷表示以「剪除夷寇、剿平诸盗」为己任
,朝廷诏授海防游击,任「五虎游击将军」,他也因此离开了经营多年的海上根据地台湾,开始坐镇闽海。
此时的郑芝龙有部众3万余人,海船千余艘,后又为大明攻灭了打海盗刘香等海匪,因功官至福建水师总兵,郑芝豹也因在剿灭其他海匪过程中,屡立战功,升为福建水师副总兵。
…………
为了体现对于郑芝龙势力的尊重,永宁伯张诚亲自出辕门外迎候郑芝豹。
远远看到前面一行有百余人之多,前面行着的三人衣着极其华丽,其后则尽是披甲的壮健汉子,在太阳照耀下反射出一道道耀眼光芒。
「爵帅,这帮海匪看上去颇有那么回事,只是不知道上了岸,是否还有那般凶猛。」
张诚闻言斜视了陈忠一眼,轻声道:「来了就是咱们的客人,你不得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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