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叶倾怀,欠了欠身,道:“公子请稍候,我去请掌柜的来。”
说完,他推开厅堂后边的一扇小门,一闪身从那扇小门中消失了身影,小门又紧紧闭上了。
在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叶倾怀听到了一阵嘈杂的人声,像是热闹市集上的人声,只是听起来闷闷的,似乎还隔着一道厚门。随着那扇小门关上,那声音便消失不见了。
看来,这间小店内里还别有洞天。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扇小门又被推开了。伴随着隐约的人声,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小厮走了进来。
叶倾怀有意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见门后是一间院落,正北的主屋里灯火通明,隐约有许多人影,嘈杂声正是从那屋里传来的。
掌柜个子也不高,看样子三十多岁,唇上蓄着一道浓密的黑色胡子,面相很是老实靠谱。
他走到叶倾怀身边,面上笑着,眼中却有些审慎,行了个半礼,道:“今日实在是忙,让公子久等了。”
叶倾怀起身回礼,道:“掌柜的客气,不碍事。”
“公子瞧着面生,小老儿有一句不当问之话。”
叶倾怀心中一咯噔,面上却是从容答道:“掌柜的请问。”
“小店地处偏僻,不知公子是从何处打听到小店的?”那掌柜的和颜悦色问道。
“掌柜的谦逊了,酒香不怕巷子深。实不相瞒,在下也是得到一位朋友的提点,才知道贵店的状元红的。”
“小老儿冒昧问一句,公子这位朋友是何方人士啊?”
叶倾怀斟酌了一下措辞,道:“在下这位朋友姓杜,家中做些丝绸生意,平时喜欢随身带把折扇。”
掌柜的听着前面,眼中尚有警惕,听到折扇二字,登时舒展了眉宇,道:“原来是杜公子的朋友,小老儿得罪了。公子莫怪,实在是近来不太太平,不得不多问几句。”
“不怪不怪,小心驶得万年船。”
掌柜的对叶倾怀又客气地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小厮说了几句话。那小厮立即点了点头,跑到后院去了,没过一会儿,他抱着一个不大的酒坛子回来了,酒坛子上贴着一张发黄的纸,上面写着三个平平无奇的字——状元红。
在叶倾怀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小厮将那酒坛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她面前的桌上。
难不成真的是酒?
叶倾怀抬头有些疑惑地望向掌柜,只见掌柜看了看那酒坛,意味深长地对叶倾怀笑了笑。
叶倾怀于是伸手扶住酒坛,去揭坛子的封口。
这一触手,她就发现,酒坛似乎是空的。
她掀开封口,从上往下看去,只见里面果然是一滴酒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卷薄薄的册子,被卷起来塞在了里面。
叶倾怀刚要伸手去取,却被掌柜的按住了手。
他抬头起来看到掌柜的笑脸,恍然道:“是在下心急了,忘了规矩。”
叶倾怀从怀里掏出那一袋子沉甸甸的银锭,放在八仙桌上,解开了袋子的封口。
掌柜的往钱袋子里扫了一眼,眉开眼笑道:“公子爽快人。只是小老儿要提醒公子一句,请公子离开小店后再看。”
不带叶倾怀开口询问,那掌柜又道:“我们是做这行生意的,断不会坏了规矩。公子若是信不得小店,可以另寻别家。”
这简直是霸王条约,但叶倾怀却不得不从。她有些神色不悦地盖上了酒坛子,正要起身,只见后院的小门突然开了。
一个小厮探出头来,满面焦急,对着掌柜的压低声音急促唤道:“掌柜,实在是压不住了……”
见到掌柜正在待客,他还对着叶倾怀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远远地鞠了鞠躬。
掌柜的面上登时晴转多云,他皱着眉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急忙起身对叶倾怀抱了抱拳,道:“实在是招待不周,还请公子见谅。”
叶倾怀刚要客套,只听后院里传来了男人愤怒的吼叫声:“就是他出千,给我往死里打。”
这次不像是隔着门墙了,十分的清晰,看来是闹到了院子里。
掌柜闻声不再多留,将桌子上的钱袋子往身边的小厮面前一推,道:“清点完收到库里。”
说完便小跑着往后院去了。
那扇小门一关上,后院里的声音立即便被隔断了,丁点风声也听不到。
叶倾怀不敢多做逗留,她拎起面前的“状元红”,起身便离开了。
掩上殿门时她抬头看了一眼,看到留在大堂里的小厮正抱着她的银子往柜台走去。十锭银子足够一个人富足的生活一辈子了,但那小厮抱着这样多的银子却神色平平,似乎对这样多的银子早就习以为常了。
叶倾怀看了看门外的大街,天色已经黑透了,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铺子也大多关了门,只有三两家铺子还有些灯光透出来。
叶倾怀抬头看到那面角旗下悬着一盏灯笼,她往旁边移了移,确认厅堂里的人从门缝间看不到她了,才将那只酒坛放了下来,将里面的册子取了出来。
她将册子展开来,就着灯笼昏黄的灯光翻看起来。
她一刻也等不及了。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现在就想知道。
大景科举会试共有三科,分三天举行,分别是考察律法的明法,考察文史的明书和考察算学的明算。
叶倾怀对前世会试的题目印象颇深,因为这一套题她都做过一遍。彼时宋哲刚成为她的先生,为了给叶倾怀摸底,就拿会试的题目来考了她。尤其是明书一科的最后一题,论“天地之性,人为贵”,叶倾怀还因这个题目和宋哲理论过。
她径直翻到明书一页的最后一题。
上面赫然写着七个字——
天地之性人为贵。
叶倾怀只觉得冷风从脖子后面的襟口处钻进了她的身体,冻住了她的血液,让她窒息。
她看着那短短的七个字,像是僵在了冬夜的寒风中。
正此时,她身边的铺门里突然传出了声音。
“你是怎么清点的?这么大的戳印看不到吗?这是宫里流出来的官银,花不掉的!那小子人呢?”掌柜的愤怒声从铺子里传了出来。
叶倾怀心中一惊。
她虽不懂什么是戳印,但是直觉告诉她,他们说的是她的银子有问题。
叶倾怀将那卷小册飞快地塞进怀里,逆着风,飞速跑了起来。
风声中,她听到身后有木门打开的吱呀声,然后一个男人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高喊道:“在那里!”
许多杂乱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