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六、谢令姜:明明我先来的!
    绣娘的纤瘦身影出现在抄经殿广场前。

    她眼圈稍红,像是哭过。

    风尘仆仆的赶来。

    特别是,在看见前方正板脸等待的一位狐白裘女子的冷漠身影后。

    谢令姜发现,绣娘背手腰后,微微低头,匆匆的脚步略缓。

    更显得柔柔弱弱,惹人怜爱。

    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湿漉小猫怯怯返回,令人忍不住伸手揉头。

    但是谢令姜却知道这位吴裙哑女的实力,能轻易削下柳福一臂,纤弱小身板背负一柄三尺长剑,更显得她性子里藏着的一抹坚强。

    只是,似是从狄公闸匆匆赶回来的哑女,不知为何。

    她小脸有些茫然失神,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患得患失,心不在焉……

    就在谢令姜蹙眉不解之际。

    “你还知道过来?”

    双方离的还挺远,雪中烛就已开口,绷着一张脸说:

    “藏啊,怎么不继续藏了?不是会藏吗,只要我没逮到,你溜出来一趟再偷偷回去,也没人发现,你那几位好师姐都能帮伱圆场。”

    “啊……”绣娘脑袋更低了,老老实实走来。

    这副反复犯了错,却还实诚乖巧、内疚歉意的模样,令雪中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今日龙城,鼎剑出世,鱼龙混杂,你难道不知?

    “违背禁足,私自离殿也就罢了,来到龙城,也不知帮忙,四处躲我,还跑去越女峡上游,那儿刚刚塌闸,也不知你究竟是在寻什么?”

    狐白裘披肩的雪中烛侧身,闭目冷声,背朝秀娘,气不看她。

    远处,绣娘停步,空“啊”嘴巴,小脸有些无地自容。

    “大女君误会了。”

    谢令姜听了会儿,忽然插话:

    “您这位师妹刚刚也来过这里,还去过山下的鹿鸣街,与我有数面之缘,应该……应该也是在帮大女君寻找鼎剑,至于为何跑去越女峡……”

    她想了想,语气推测道:

    “大女君有所不知,您师妹曾路过狄公闸,出剑救过我大师兄,他是龙城县令,有治水救民之责,想必这位姑娘应该也是心忧龙城百姓,心地良善,所以刚刚狄公闸塌陷,以为大水殃民,才飞奔去上游狄公闸,不是您想的那样游山玩水、不务正业。”

    雪中烛皱眉,侧目看向绣娘,眼神询问是否如此。

    “啊啊。”

    谁知,远处的哑女老实摇头,低头不敢去看替她说好话的谢令姜,秀发遮掩的脸颊浮现些许、后者看不懂的复杂之色,其中似有……愧疚?

    雪中烛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谢令姜脸色愕然。

    此刻,欧阳戎昏迷躺在谢令姜怀中,谢令姜又跪坐在废墟间,面朝雪中烛,高挑娇躯侧对绣娘,一时间遮挡住了远处缓缓走来的绣娘视野。

    重新返回的绣娘,走入抄经殿广场,神色隐隐沮丧的小脸上,露现些好奇疑惑,四望广场上废墟般的狼藉场面。

    雪中烛丢下谢令姜,似是要避开她,与自家师妹谈话。

    这位云梦大女君朝绣娘径直走去,遮住了后者探寻广场景物的视线:

    “别看了,你来这么晚,人早就跑没影了,以为都和你一样,喜欢瞎晃荡吗?”语气生硬。

    绣娘埋头,上前一步,伸手欲牵住大师姐袖口,却被雪中烛大袖挥开。

    因为被雪中烛拦住,绣娘没继续靠近谢令姜那边,二女一齐站在远处。

    雪中烛深呼吸一口气,冷起脸来:

    “七师妹,以往你是殿内师妹中最乖巧懂事的一个,师尊临终前,也对你最是欣慰放心,可自三个月前起,你就开始不对劲起来。

    “桃谷问剑,虽取魁首,却全程走神。让你下山来一趟龙城调查旧盟,你又长久逗留,理由蹩脚,迟迟不归,眼下还屡次三番潜来此县……”

    这位代领云梦女君殿的大女君忽然转头,盯着绣娘眼睛问:“这里可是有你念念不忘之人?”

    相比此刻绣娘的小脸慌乱,侧头偷听的谢令姜表情更加精彩。

    她眼底有些震惊,偏头看着不远处的低头哑女,一时间难以消化雪中烛话语中的信息量。

    “赵……赵清秀?你…你就是女君殿的越处子,赵清秀?”

    谢令姜蹙眉,朝她们喊话。

    雪中烛背对谢令姜,不理,甚至当她与欧阳戎都不存在。

    她带着赵清秀走远了点,雪中烛眼眸盯住赵清秀道:

    “他是不是也在此县?”

    “啊?”绣娘表情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她一点也不会骗人,这副表情自然逃不过雪中烛的火眼金睛。

    “呵,你在家乡做童养媳时,那位病秧子童夫,现今就在此县对吧?你是在寻他的。”

    雪中烛语气说不出的笃定。

    绣娘移开眼睛,似羞愧的无地自容。

    而另一边,正紧搂大师兄入怀的谢令姜,脸色怔怔。

    名扬天下的越处子赵清秀,竟然会是一位哑巴少女,而且还……右手断指,是这般可怜人?

    但这可是女君殿的当代越处子,云梦剑泽掌门人“元君”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啊。

    法理资格比眼下这位代领女君殿的大女君雪中烛还要高。

    自春秋时,在吴越山水间斩尽蛟龙的初代越处子起,往后每一任越处子,几乎都是传奇。

    例如千年前,进献“长生药”给始皇帝的那支队伍里,除了史上第一位执剑人外,还有一位越处子随行。一齐斩去了大秦的小半气数。

    千年间,越处子甚至还杀过青史留名的儒家圣人。

    这三个字,千年以来,已经成为世内世外的传奇,几乎就相当于云梦剑泽的祖师爷转世,只不过越初子传承的是神话灵性,只有好动的通灵白猿才能在吴越之地寻到这独一无二的越女……

    谢令姜长吐一口气,逐渐消化了眼前这个匪夷所思的信息。

    可是,此前桃谷问剑后不是传言说,当代越处子赵清秀宛若天仙清冷无双,从不与宗门外男子言语吗……等等原来是因为,她是一位哑女,真的说不了话。

    难怪外人觉得她冷清内向,都不过是那些不靠谱男子们的仰视视角罢了,觉得越处子高不可攀,结果乱传,误导了谢令姜。

    谢令姜思绪万千,极快的收敛心神,她低头看了眼紧搂怀中的大师兄,又看了眼远处的雪中烛与哑女……不,是赵清秀。

    她眼底的期盼之色更浓,若是这位姑娘帮忙求情,让其师姐救大师兄,以她在女君殿的高贵身份,雪中烛必定很难拒绝。

    虽然眼下,那边的二女好像正为某些事陷入尴尬境地,具体是何事,谢令姜一个外人,哪怕听了半天,也没听懂谜语。

    “别狡辩了,不准你见此人,跟我走!等处理完龙城事宜,回到桃源,你再也不能下山。”雪中烛的语气不容置疑。

    赵清秀摇头,手指了指山下的龙城县。

    雪中烛语气陡然激烈:“你管他如何,七师妹,人各有命,不仅你如此,我与你师姐们都是如此,既已拜入云梦,山下尘缘必须全部斩断,哪怕师尊还在,再是宠爱你,也不会答应你如此胡闹!

    她斩钉截铁说完,顿了顿,忽然,似是没缘由的又来一句:

    “七师妹,对于你童夫那一家人,师尊可是付了买卖钱的,两不相欠。”语气意味深长。

    可下一刻,看到面前的哑女师妹黯然伤神、呆呆歪头的绝望模样,雪中烛微微皱眉。

    忽想起师门内某位善解人意、知心大姐姐般的师妹劝人哄人时的语气方式,这位杀伐果断的云梦大女君抿了下嘴,再次开口,嗓音罕见的软了一点,只是吐出的词汇依旧有点生疏:

    “七师妹,师姐们才是你真的家人,才会真正对你好,其他人,要不是沉陷七情六欲的俗人,要不是心怀鬼胎对你图谋不轨的歹人,你赤心单纯,勿要被人骗了,哪怕是竹马童夫,多年不见,你确定他还是他?”

    赵清秀固执摇头,“啊啊嗯啊。”

    “什么?你说他也是家人?”雪中烛听懂此意,差点没压住拔剑的手,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循循善诱道:

    “你想想,若你童夫一家,真把你当家人,为何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来找过你?对你不闻不问?”

    赵清秀无言以对,空望大师姐身后、那座大殿一角孤寂飞檐上的蓝天。

    雪中烛见状,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狼狈坐在废墟间的谢令姜忽然站起身来,再也忍不住了,朝远处二女喊道:

    “大女君阁下,赵姑娘,能否等会儿再叙旧,我大师兄快不行了,我能提供点线索,能不能先救一救……”

    “先闭嘴。”雪中烛没好气道。

    谢令姜眼神充满希冀的望向赵清秀。

    只见,那位越初子闻言转头,小脸似是呆愣了片刻,缓缓移步朝谢令姜走去,走在半路上,似彻底看清了红裳怀中的事物,刹那间,她整个人宛若闪电,瞬闪而来。

    有戏!

    谢令姜见状,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她突然发觉怀中一轻,抱了个空。

    怀中闭目垂首的大师兄,被人抢了过去!

    “呃……”谢令姜愣愣抬头,立马看见赵清秀与其一样不管不顾的跪在地上,她紧紧搂抱欧阳戎,梨花带雨的小脸深埋进他的怀里痛哭,却口不能言,呜呜咽咽。

    “呜呜呜呜——!”这位在龙城失魂落魄晃荡一天的清秀哑女,似是终于找到了她的主心骨。

    谢令姜表情渐渐僵硬,赵清秀伸手颤栗的抚摸欧阳戎的脸庞,又关心则乱的胡乱伸手,摸索他身子,检查伤势。

    谢令姜眼神匪夷所思,说话结巴:“赵姑娘,你,你抱我大师兄作何?”

    赵清秀依旧紧抱他,不敢再松手。

    这时,雪中烛一脸震惊的走了过来,手指抖动的指着重伤青年:“这……这就是你那位童夫?”

    狐裘白女君又忍不住转头,看向同样杏目逐渐瞪圆的谢令姜,狠狠剐了她一眼,这…这不是你哭的要死要活的情郎吗?怎么和本座的七师妹有染……合着你俩在本座眼前唱双簧呢?

    “嗯啊。”赵清秀脸颊贴紧他的额头,朝雪中烛火拼命点头,示意这就是她的檀郎,赵清秀跪地膝行,抱着欧阳戎来到雪中烛面前,嘴里悲痛“呜呜呜”但抓住大师姐裙脚。

    雪中烛原本被狐白裘披肩衬的雪白细腻的脸蛋,此时青一阵紫一阵的。

    “不行,本座不救!”

    沧——!寒光如水。

    赵清秀背后的剑已出鞘,反手阴握,紧抵细颈,血痕瞬间浮现。

    “……”雪中烛一脸不可置信道:“你竟为了他,拿命威胁师姐?”

    赵清秀低头,忽然翻手,剑尖做笔,地面刻字。

    “你……简直疯了,大逆不道!”

    雪中烛鼻翼颤动,白脸气的涨红,嘴里念骂,最后忍不住垂目,盯着地上的字迹看了起来。

    这位云梦大女君不时怒而呵斥,可赵清秀却出奇的平静,低头刻字,尝试交流。

    也不知这两位女君级越女到底聊了些什么,少倾,某位大女君一脸铁青的甩袖背身,恨恨点了下头。

    清秀哑女收剑入鞘,长松口气,紧搂宝贵檀郎,她时而哭时而笑。

    随后反应过来什么,赵清秀一脸欣喜的抓住谢令姜的袖子,轻轻摇摆她手,示意自家大师姐松口答应了。

    “谢……谢谢赵姑娘求情。”谢令姜的笑容十分勉强。

    好消息,大师兄有救了,

    坏消息,她要成外人了,

    可,明明算是她先来的啊!

    此刻,欧阳戎正被单纯赤子心的清秀哑女激动的搂抱在怀里,被挤开了位置,谢令姜低头看了看,只觉得怀中空荡荡的,眼底略有些茫然无措。

    这位谢氏贵女身子尽量往前挪挤了下,贴近赵清秀的身侧坐下,她从下方伸出手去,默默抓住漏下来的大师兄手掌,十指紧扣,她呆然歪头。

    大师兄的童养媳竟是天下闻名的越处子!可甄伯母不是说那个童养媳是个白眼狼吗?

    看着面前的痴情哑女,一时间,谢令姜的表情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虽然一天一更,但绝不请假断更,开书至现在,也只请过一天,好兄弟们放心!小戎老坚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