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粪溺之道
    国恒以弱丧,独汉以强亡。


    汉朝灭亡,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绝非这简单一句话所能概括。


    但这句话也揭示了一个道理,汉朝的军事制度,是一柄双刃剑,对汉朝本身,也产生了不少伤害。


    汉武帝虽然一举奠定了汉朝数百年安宁,但庞大的军费同时也导致国库空虚。


    其实之前文景之治就埋下了隐患,只不过汉武帝把所有的锅都背了而已。


    那时汉朝初立,天下极其贫困,汉庭没有能力从土地收税,干脆大幅度减税,但为了保持财政收入,转而收人头税。


    这导致买地的价格大大降低,因为减税,要上缴的田赋很低,三十税一,甚至还有好些年免赋税的。


    这固然刺激了生产,但那些有钱的官僚地主、富商大贾,都开始大量买田。


    比起田地带来的财富,人头税根本可以忽略不计,同时隐瞒土地,偷漏税,黑户等等应运而生,一户的实际人口常常是是登记在册的数倍,全都依附于大地主。


    加上收税用的货币,以及和货币挂钩的选官制度,到了东汉时期,大地主的田庄里“池鱼牧畜,有求必给”,对外筑起壁垒,甚至还有自己的武装力量。


    于是豪强士族便崛起了。


    但与之相对的是,下层百姓民不聊生,无法生存,最后引发了黄巾起义,然而黄巾起义的背后,却有着士族的影子,就像刘秀的赤眉军背后,也站满了大地主一样。


    所以绝大多数农民起义,最终以悲剧收场,不是为大地主做了嫁衣,就是自己成为了大地主,始终没有找到跳出循环的那把钥匙。


    袁熙不知道自己凭一州之力,能不能抗住外族,但汉武帝那套做法他肯定是学不来的,汉朝尚且差点被拖垮,何况是区区一个幽州?


    所以袁熙才想出了这么一套全民挖沟的主意,并且趁着剿灭公孙瓒,洗牌幽州的机会,尽可能将田地变成军屯官田义田,最大程度削减士族的影响力。


    在城池之间,大部分田地都用营寨阻挡保护,这样一来,敌人想要劫掠,便很难下手。


    当然这这套构想,绝非数年内能够完成,但袁熙相信,只要持续经营下去,十几年,几十年,百年之后,幽州将会处处肥田沃土,河流鱼塘,而不是变成游牧民族的龙兴之地。


    赵云临走时,袁熙说道:“这件事牵涉到长远规划,暂时不能对外泄露,以免被人所趁。”


    “至于训练骑兵,只能是离远一些,到靠近敌人的地盘附近,正好也能顺带侦查。”


    赵云闻言点了点头,又听袁熙道:“这几日我会带着孙礼,去易京方向骑马巡逻。”


    “我会穿着与众不同的头盔,这样不出几日,有心人便会打听到了。”


    赵云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出声道:“有些危险。”


    袁熙笑道:“舍不到孩子套不到狼。”


    赵云随即会意,说道:“我会派人通知德州和子义。”


    袁熙听了笑道:“还是兄懂我,不然我还真没底气行此险招。”


    送走赵云,两女听闻两人对话,知道袁熙又要以身犯险,不禁面有忧色,气氛压抑起来。


    袁熙笑着打趣道:“相比无数桩让我烦心的事情,这次有三员大将助我,已经是够轻松了,我总不能一点力气不出。”


    “倒是那沤粪之道迟迟没有进展,才让我担心。”


    曹宪不知怎么,想到了自己刚来时连续好几天的窘态,出声道:“那肮脏之物,真的能如公子所说,变成土地的肥料?”


    袁熙点点头:“肯定,就是还需要摸索,欠缺了关键的一些东西而已。”


    宋朝沤粪技术的发明,是江南成为鱼米之乡的标志性事件之一。


    最早能找到的确切记载,是陈旉的《农书》和楼璹《耕织图诗》,记载南宋江南已使用人粪作为肥料。


    王祯《农书》和《了凡杂着》记载,元、明两代的江南农家“各家皆置坑厕,滥则出而窖之,家中不能立窖者,田首亦可置窖,拾乱砖砌之,藏粪于中”。


    从那时起,众皆厌恶的粪臭之物,变成了人人争抢的土地里的黄金。


    对于粪肥的处理,需要长时间的经验积累,如何腐熟而不伤地,也需要一定的办法。


    袁熙前世没有亲身种过地,只是听说后世的化粪池大部分要用到化学反应,现在显然现在无法做到,所以只能用传统的方法。


    若自然发酵,水粪经常要存积半年以上,才能变成能用的熟粪,时间间隔太久。


    而要加快这个速度,便是元代的蒸粪法。


    袁熙只记得在地气回暖时,挖深潭聚粪,封闭沤熟,或在空地建茅房,凡粪尿、灰土、垃圾、糠粃、藳秆、落叶堆积其中,以土覆盖,使之在屋内发热腐熟,若还不行,还可在底部周围生火,换言之就是加温。


    除去此法,后来还有“煨粪法”和“窖粪法”,皆是汇聚了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


    不过想法简单,操作上却有些难处,到底何时粪肥效力最大,即使是种地多年的农民也说不准,而且肥力还要看庄家收成。


    所以袁熙对北新城司农官员提出要求后,那些人也是一头雾水。


    袁熙见吴昭拿出的几名官员的回报竹简,皆道进展很慢,心道果然种田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个时候,他更加怀念起精通农耕的陈登来,要不是对方现在身处徐州,让自己鞭长莫及,有时候袁熙甚至都想找人将其绑过来了。


    眼下只能指望手下的官员有所突破,只要这法子流行起来,百姓会争相收集粪便,还可以大大改善粪尿随地乱倒的情景,对于城内的卫生和防疫,也是一大改善。


    中国古代对卫生相当注意,《左传》中记载到,成公六年,有人就已经发现污水可能会给人带来疾病,所以要通过排污保障人的健康。


    《唐律疏议》中明确规定,居民允许在街道上泼水,但如果在街道上泼排泄物、泼垃圾,那么就要惩罚,最重者要罚六十大板。


    相比之下,欧洲直到化学技术发展之前,对于粪便几乎没有很好的处理方法,去谒见乾隆的英国特使,在江南见到沤粪之法时,还专门做了记载。


    尤其是中世纪的欧洲,即使是在伦敦巴黎这种大城市里,粪尿也是随地倾倒,从天而降的惊喜从来不缺,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为了防止踩到粪便,人们便发明了高跟鞋,为了防止被从天而降的粪便砸到,人们打伞或使用斗篷遮挡。


    据查理二世的史学家记载,当时英国皇宫的书房,卧室,地窖,烟囱里面,都是处处粪便。


    那时候的城堡,很多都是在地下室挖一个深坑盛粪,放满后填上木板和土,然后依次上填。


    据记载,晋景公的死因是“将食,涨,如厕,陷而卒。”说是失足掉入粪坑淹死的。


    而欧洲中世纪,也发生过类似的著名事件,不过人数更多。


    当时的德国境内,图林根的方伯路易三世与美因茨大主教康拉德一世,因为争抢地盘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正忙着征服意大利,为了避免后院起火,就派皇太子亨利六世前去调停两人之间的恩怨。


    埃尔福特的主教还将自己的城堡贡献了出来,作为亨利六世调停双方的会场。。


    因为双方身份尊贵,很多帝国的大贵族也都不请自来,结果人数太多,导致二楼的地板被众人踩塌,坠落的人群又砸穿了一楼的地板,随后掉进了城堡的地下室中。


    这个城堡的地下室便是个粪坑,里面堆积着数不清的粪便,于是至少有六十多名大贵族就这么被淹死了。


    这次事件,在后世被称为“埃尔福特的厕所悲剧”,据说这座城堡,便是后来的著名的圣彼得大教堂。


    袁熙当时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有一点很是想不通。


    要说因为欧洲疾病肆虐,医生们认为不洗澡可以防治疾病,因此不讲卫生也就罢了,可是城市排水系统呢?


    欧洲最早最早的下水道,据说要追溯到文艺复兴后十四世纪的巴黎,伦敦之类的甚至要更晚。


    但据说古罗马人早就发明了重要的城市排水系统,罗马城干净整洁,可是他们的后代们却把这些东西都放弃了?


    而中国这边,从出土的战国时期文物表明,那时候就有排水系统管道了。


    但自从唐朝之后,中国的下水道系统出于种种原因,却没有完善发展起来,到了明清更是产生了倒退,导致被后来者居上。


    旧长安迁都,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是地势低洼,虽有排水系统,但是不能外流,导致地下水产生变质。“尝之皆咸”。


    袁熙想到这里,不仅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要对生活有所改变,不仅要从技术上有所突破,还要从经济,知识,乃至生活习惯上齐头并进,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西方最后借着工业革命,全面赶了上来,科学的土壤和催生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袁熙不觉得一己之力,就能让现在的时代诞生科学体系,他只能尝试开垦荒地的第一步。


    识字以开民智。


    起码能让工匠艺人能得到应有的地位和待遇,让平民百姓也能够读书识字,让士农工商不至于如此泾渭分明。


    在漫长里的几千年里,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能够读书识字,要是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能识字,获取知识,开始思考,这社会的进步速度,会比之前快多少?


    至于改变社会制度,袁熙放弃了,这根本不是他一个人所能做到的,他不是救世主,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尽快结束乱世,天下太平,社会重新恢复秩序,刑律能有所用,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让吴昭找了一条红缨,系在自己头盔上,便去把孙礼叫来,准备带着斥候们出城。


    孙礼过来时,袁熙看到他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色,就想踹他一脚。


    他离开的小半年里,孙礼的媳妇就已经怀上了!


    袁熙心态失衡,我娶亲没成,你倒好,不到十五岁就有下一代了!


    两人骑上了马,带着几十名斥候,往几十里外的荣城方向而去,那是三城中离易京最近的。


    吴昭和曹宪将袁熙送出门,直到看不到他的人影,这才返回府中。


    曹宪脸上有些失落,说道:“公子才回来半天,这就又要离开。”


    吴昭轻声道:“公子注定要改变天下的,他属于所有人,而不是我们中任何一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