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存孟想受到招抚吗?
平心而论,非常之想。
与一心想当皇帝的王左桂不同,张存孟性格随和、没什么野心,而且早就厌倦了天天四处流窜、日日刀头舔血的流寇生活,故而非常希望受到招抚,放下刀枪、回家过太平日子去!
尤其是最近两个月,在战场上屡屡受挫,手下弟兄死伤惨重,张存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对招抚就更加渴望了。
……
张存孟会接受招抚吗?
实话实说,不会接受,起码现在不会。
一则,揭竿而起以来,张存孟带领手下弟兄们四处攻城掠地、夺营拔寨,杀掉的贪官污吏、地主老财不计其数,双手沾满了血腥,凶名之盛,甚至惊动了大明朝廷,被列为陕北三大流寇之一。
这种情况下,朝廷会予以招抚吗?
即便招抚,又有几分诚意?
招抚之后,会不会受到反攻倒算,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对此,张存孟感到深深的忧虑和畏惧!
二则,张存孟曾经与王嘉胤、王自用结为盟友,约定了共同进退、守望相助,而后又派李自成等人南下,向闯王—高迎祥求援。
如果这时候接受了招抚,岂不等于变相的背叛了朋友嘛,张存孟一向义气深重,不愿做言而无信的小人,故而不能接受招抚。
话又说回来了,虽然不能接受招抚,张存孟却不想将这条路彻底堵死了,因为眼前的局势对自己一方十分不利营中的粮草辎重越来越少,继续南下、能否攻克延安府城,心中毫无把握,高迎祥会不会前来救援,同样没有把握!
如果两个希望全部落空了,局势进一步恶化,那时候,自己大不了拔刀自刎、落个痛快,可手下数万弟兄怎么办,得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啊,而接受招抚,就是最后的活路了。
于是乎,张存孟陷入了想要接受招抚,不能接受招抚,又不想完全拒绝的矛盾处境中。
心情如此矛盾,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另一边,秦锋继续大喊道“招抚之事,关系重大,一时间难以决定亦在情理之中,这样吧,秦某这里准备了一些酒菜,张首领若是有意的话,就请从壁垒中走出来,你我相对而坐,一边吃喝、一边详谈如何?”
“这个嘛……好吧,请秦将军稍候片刻,张某这就出去,陪你喝上几杯!”
接到秦锋的邀请之后,张存孟沉思片刻,竟然真的答应了,而后准备走出壁垒,却被一众头目们拦住了。
“大首领,不能出去啊,太危险了,小心有诈!”
“秦锋只带了两名护卫,就敢到咱们的壁垒前喊话,而且稳如泰山、毫无惧色,我若是不敢出去,岂不让他耻笑吗;还有招抚之事,可以试着谈一谈,看看秦锋究竟有几分诚意,以后如果局势不利、实在支撑不住了,还能给弟兄们留一条活路!”
“大首领用心良苦,弟兄们感激不尽,既然如此,那就多带几个人一起出去,万一遇到了危险,可以保护大首领退回来。”
“我陪大首领出去!”
“我也陪大首领出去!”
“都不要争了,秦锋只带了两名护卫,我若是带一大群人出去,岂不显得胆小怕死嘛,这样吧,赛张飞—张有德、小关羽—关兴勇陪着我出去,余者都留在壁垒内,做好随时接应的准备!”
“诺!”
……
大小头目们争先恐后,都想陪着一起出去,张存孟没有答应,从中挑选了两个性格沉稳、武艺不俗的头目,做为自己的护卫。
接下来,三人内穿软甲、外罩长袍,腰佩刀剑,收拾干净利落了,这才缓缓的走出了壁垒大门,径直来到了秦锋面前。
“秦将军,张某来了!”
“呵呵,张首领好胆色,是一条好汉子!”
“不敢当,与秦将军相比,张某还差的远呢!”
“熊大、熊二,将带来的酒菜都摆上,我要和张首领好好痛饮一番!”
“诺!”
随着一声令下,熊家兄弟从马背上取下一大块羊皮毯子,铺在了地面上,又取出了两条烤羊腿、一大块熏野猪肉、一碟茴香豆……一大坛子美酒,还有两个铜碗,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接下来,秦锋拿过酒坛子,一巴掌拍开了封泥,倒了满满两大碗美酒,酒液清亮透明、醇香芬芳,乃是西北地区最有名的皇台酒,这种酒是用高粱酿制成的,喝起来又香又烈、回味悠长,乃是西北汉子们的最爱了!
“张首领,今日初次见面,秦某先干为敬!”
“秦将军豪气干云,张某不才,陪你一碗!”
“痛快,哈哈!”
倒好酒之后,秦锋首先端起一碗来,将之一饮而尽,还亮了亮碗底,以示绝无问题。
张存孟见状,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同样一饮而尽,而后与秦锋对视一眼,全都仰天大笑了起来,几天之前,二人还在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如今又坐在一起饮酒,其中滋味,一言难尽啊!
“张首领今年贵庚?”
“万历二十年生人,今年三十八岁了,秦将军呢?”
“我是万历三十九年生人,今年一十九岁!”
“一十九岁的年纪,便统帅千军万马、纵横沙场,屡立大功,秦将军真是少年豪杰啊,张某深为佩服!”
“不敢当,张首领家中还有什么人?”
“张某命苦,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三亲六故,多亏了乡亲们救济,这才长大成人,十八岁之时娶了邻村渔家女为妻,可惜没过几年,妻子难产去世了,从此张某未曾再娶,一直孤身度日!”
“如此说来,张首领确是苦命之人,其实秦某也差不多,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三亲六故,过苦日子长大的,不过我有一位未婚妻,温柔贤惠、心地善良,乃是难得的好女子,再过两年,我就会和她成亲,到时候,如果张首领方便的话,可以来喝杯喜酒……”
吃喝之间,秦、张二人交谈了起来。
一开始,谈的都是出身来历、家庭情况之类比较亲和的话题,待慢慢的熟络之后,这才转入了正题当中。
“张首领带领手下人马,猛攻安定城二十余日而不克,反而死伤惨重、疲惫不堪,如今大举挥师南下,想来是冲着延安府城去的;延安府城乃是西北重镇,城防坚固、粮草充足,且有重兵把守,以疲惫不堪之弱旅,攻重兵防守之坚城,大首领以为有胜算吗?”
“哼哼,路在人走、事在人为,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做不到呢?”
“呵呵,张首领不是莽撞之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肯定是有所倚仗的,若是秦某猜测不错的话,张首领是搬救兵了吧?
如今西北众流寇当中,有实力、有胆量前来救援的,无非是两支而已一是占据府谷一带的王嘉胤、王自用,二是占据在西安府北部的闯王—高迎祥,前者如今正被尤老将军的人马围攻,自顾尚且不暇,根本无法出兵救援,如此算来,张首领期待的援兵就是后者了。
闯王—高迎祥手下兵强马壮、而且此人颇有胆色,接到张首领的求援消息之后,肯定会出兵北上的,而后南北对进、围攻延安府城,这倒是一步好棋;很可惜,从西安府北部到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高迎祥的人马就算是日夜兼程,起码要十五天之后才能靠拢过来,而张首领这边,怕是连五天都撑不住了。”
“哦,你说我支撑不了五天?”
“没错,天罗地网已经形成了,故而秦某敢断言,最多五天时间、张首领必定全军覆没!”
……
派人向闯王—高迎祥求援的事情,只有自己和一众心腹头目们知道,没想到秦锋三言两语之间、就将事情推测出来了,这让张存孟有点心慌!
五天之内、全军覆没的话,张存孟则坚决不信。
自己手下还有五万多人,而秦锋只有六七千人,双方兵力相差悬殊,这仗无论怎么打,短短五天之内、自己也不可能全军覆没啊!
可看秦锋说话的样子,非常自信,莫非这家伙有什么倚仗不成?
天罗地网已经形成了,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
没等张存孟张明白呢,就见秦锋取出一个小包裹,打开之后,里面是一面天蓝色的旗帜。
“张首领,请记住秦某的话,五天之内、阁下必定全军覆没,而这面旗帜,秦某送给阁下的一件护身符;五天之内,只要张首领让人升起这面旗帜,而后带领部下走出山谷、交出兵器,就可以按照主动接受招抚对待,如果超过五天、还没有升起蓝旗的话,那就只能全部剿灭了。
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尽在阁下,今日酒性已尽,秦某就告辞了!”
说话间,秦锋干了最后一碗酒,双手抱拳告辞,而后带着熊大、熊二翻身上马,飞快的离开了。
是非之地,张存孟不敢久留,冲着远去的身影拱了拱手,而后带着两名护卫退回了壁垒当中,至于那面蓝色旗帜,一起带了回来。
人是回来了,可张存孟的心没有回来,一直在回味秦锋刚才的话,五天之内,自己真的会全军覆没吗,与此同时,一众头目们围拢了过来。
“大首领,咱们今天还启程南下吗?”
“罢了,再在山谷内修整一天,明天早晨,启程南下!”
“诺!”
本来准备今天启程南下的,没想到秦锋来了,又是喊话、又是喝酒,不知不觉半天过去了。
如今太阳已经偏西了,如果人马启程出发,走不出十几里远,就又要安营扎寨了,如此的话,还不如在山谷内多待一天,明天早一点启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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