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得不错,碧梨。”
“谢场,然后30秒介绍……”
“下一首歌,《bellyache》……go。”
“非常感谢大家……非常感谢,伙计们!”
在监听耳机里舞台监督的提示下,碧梨把话筒架上的麦克风取了下来,往前走了几步。
与亚特兰大飞利浦体育馆的舞台设置不同,在日出市的bt&t中心,舞美团队在原有的主舞台前,还放置了一个进深不大的t型台。
站在t台最前端,碧梨扫视着将她三面环绕的观众席,思考片刻,才开口发问。
“现场……有没有和朋友一起来看演出的?”
“ifyouareherewithafriend,akesonoise!”
跟随着碧梨的指令,场馆内陡然炸响了一阵高呼。观众里有亲子档也有情侣档,但不管哪种类型的演唱会,最常见的组合,还是几位志同道合、音乐品味相近的好友相约一起观演。
“很好,很好……”
听到观众的热情回应,碧梨微微眯起眼睛,嘴角一咧,一抹危险的邪笑浮现在双颊之间。
“现在,在脑子里回想一下,他们有没有做过什么,让你想要解决掉他们的错事……”
“……因为接下来这首歌,是关于你如何残忍无情地杀掉他们,然后把尸体扔在后座,开车带去荒野埋掉的连环谋杀案。”
“下一首歌,叫做《bellyache》。”
之所以碧梨和她的管理团队,会在技术需求清单上要求第一首歌和第二首歌之间,至少要有30秒的介绍时间,原因就在于此。
《bellyache》是一首猎奇的暗黑舞曲,关于它的开场介绍,也应该要让人在第一道音符响起前,便心生恐惧,从而繁衍出好奇才对。
“她刚刚……说什么?”
“她说这首歌是……关于杀朋友的?”
bt&t场馆内结伴而来的朋友们面面相觑,心里写满了omg、wth和wtf。
还没等他们把这些缩写的字母展开,阵列音响里,碧梨的人声再次响起。
“md,d……
md,d……”
同样出自菲尼亚斯的手笔,《bellyache》的启幕方式与《oeyes》别无二致,都是一个简单的darkpad铺底,然后把无数人声叠在一起。《oeyes》里的开场和声足足有十二个轨道,《bellyache》的少一些,但也有十个。
不过,《oeyes》的bpm是73,而《bellyache》的bpm是100,也就是说,后者在节奏上比前者至少快了37%,这也就是为什么《bellyache》的前奏部分,能控制在十秒以下的原因。
从第九秒开始,菲尼亚斯在他的pad上按下一个不停重复的鼓组loop,然后向左前方跨出一步,右手紧紧攥住拨片,在他那把手工定制的dpacific吉他上空轻柔拂过。c-a-e-c的和弦演进,哪怕是刚拿起吉他两三天的入门级爱好者也能演奏出来,而这,正好完美体现了菲尼亚斯的音乐理念。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音乐的撼动人心之处,绝不在于繁复的奇技淫巧。
吉他、底鼓,就这两种乐声,再无其他花哨的东西,那份驾车行驶在无人公路上的闲适懒散,却是如此恰如其分地展现了出来。
哥哥已经把作案工具与犯罪现场布置好,接下来,就看穿着明黄色风衣和工装裤的妹妹如何飒爽出场,屠戮四方了。
碧梨-艾利什似乎就是为这种俏皮中带着诡异,又邪典又流行的怪奇音乐而生,她的姿态与神情,不知道比演唱《oeyes》的时候要放松多少,霸气多少。
就像歌词里的那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狂魔真是她一样。
“独自坐在驾驶座,
漫不经心地嚼着口香糖,
飞驰在无人小道。
我的朋友们离得不远,
就在汽车后座,
尸体横七竖八。”
“我的上帝啊……”第三排第六号,满脸雀斑,看起来跟碧梨约莫一个年纪的棕发姑娘捂住嘴巴,嘴里倒吸的是一口凉气,双眸里闪烁的是莱斯莉-范-豪顿对查尔斯-曼森的崇拜。
你见过小恶魔版本的碧梨-艾利什吗?
下三白的双眼半睁半闭,像是刚往舌苔上放了一片致幻剂,又像是因为杀人消耗得精力太多而感到有些困倦。本来就不高的她,用最舒适的姿势半蹲在舞台上,稍稍扬起下巴,看向观众席的眼神,仿佛是汉尼拔医生看躺在他手术床上的病人。
最能释放出致命吸引力的是,碧梨身上的那股邪气,完全没有半分刻意扮演的痕迹。她就像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璞玉……不,恶魔羊角。
这感觉就好像,邪恶并不是她的选择,而是她的基因。
杀掉你,可能并不是因为她心中有愤怒和怨恨。也许就是一个闲极无聊的午后,想找点刺激的事情来做罢了。
夺走你的生命,与你何干?
这种听上去非常中二,但跟碧梨气质极为吻合的话,放在她的身上,才真正是毫无违和感。
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对同龄人有多大吸引力?
哪个女孩,不想要一个复仇天使般的好友,时刻守护在自己身边呢?
那些疯狂的事、黑暗的事、血腥的事,一旦说出来就会被判定为疯子的事,都可以假手于她来完成。
“感受不到理智了呢,
我的思维去哪里了?”
“抓我的人就快来了吧,
他们应该会把我的房间翻个底朝天,
为了那份可怜的赏金。”
“she’s……psycho。”
克里斯-康姆斯塔克的评价脱口而出,但随即便添上一句补充说明。
“idway。”
“这个时代的孩子们,需要碧梨这种小疯子,来讲出他们的想法。”
韩易耸耸肩,不置可否地笑道。
“越来越扭曲的社会,需要越来越真实的偶像,用这种讽刺性的方式来……批判这个词太厚重了。应该说是……”
“像针扎气球一样戳破压力。”
“绝妙的比喻,克里斯,我很喜欢。”
韩易挑挑眉毛,对棉花糖的语言概述能力和对流行文化与主流社会的精准把握相当赞赏。
没错,2010年代往后走的这个美国,需要一根尖锐的针,来给快把整个房间塞满的,名叫矛盾、冲突与仇恨的气球放放气。
1999年4月20日的科伦拜大屠杀后,枪械暴力、校园霸凌、药物滥用、青少年抑郁和社会边缘人,这一系列曾经在新保守主义社会中被刻意忽视的现象开始逐渐浮出水面,吸引主流视野。
这是即将告别二十世纪的美国,最后一次全民道德恐慌。
当然,在这个奇异的社会里,道德恐慌换来的不是社会风气的清正,而是进一步的底线滑坡。六十年代对嬉皮士运动的恐慌,让药物滥用问题变得无法抑制。八十年代对匪帮说唱的担忧,使得以.a.为代表的黑帮成员开始成为全美青少年争相效仿的对象。
步入零零年代,这愈演愈烈的青少年心理问题,让美国媒体开始广泛讨论,千禧世代和马上将要到来的genz,会否成为又一个“失落的一代”。而伴随着这种讨论,一向有坏学坏的美国年轻人,找到了新的效仿对象和发泄渠道。
生活中任何一点微小的不如意,都可以通过药物、性和暴力来发泄。
科伦拜高中大屠杀后,迄今为止全美已有386次校园枪击事件名学生受到枪支暴力的影响。每天,大约有12名青少年会成为凶杀案的受害者,1400人因非致命暴力而被送往急诊室接受治疗。
换句话来说,暴力,已经成为了美国新一代解决问题的“go-tosotion”。
被霸凌了?拿起枪吧。
想要霸凌别人?拿起枪吧。
抑郁了?拿起枪吧。
纯粹要找乐子?拿起枪吧。
在这种持续高压的社会环境下,碧梨-艾利什与她暗黑音乐的出现,几乎是必然的。事实上,2010年代中后期,一大批丧文化和eo音乐的代言人开始迅速蹿红,xxxtenta、juicewrld、lilpeep……
他们的音乐内容是消极的,甚至是邪恶的,但谁也不能否认,通过这些音乐人单曲里的预设场景——暴力也好,仇杀也好,单纯的情绪发泄也好——都能够帮助他们的乐迷,释放心中的负面情绪,在不真正犯罪的情况下。
从这个角度来看,碧梨-艾利什与《侠盗猎车手》起到的作用相去不远。
这个每年发生50起校园枪击案的扭曲社会,需要碧梨,也需要《bellyache》。
“我焦虑地啃着指甲,
还这么年轻的我,不该被送进监狱,
真是个搞笑的局面呀。”
碧梨的左手高举在半空中,竭尽全力,像是一个陷入泥沼正在呼救的不幸之人。她在舞台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动作歪歪斜斜走不出一条直线,模仿着一位激情杀人之后被抽干全身力气,也被逐渐推向愧疚疯狂的小女孩。
“感受不到理智了呢,
我的思维去哪里啦?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我的心神开始消散了吗?
它去哪里啦?”
重复数次的诘问,在菲尼亚斯四次潇洒的扫弦,和四记低音炮里传出,直击人心的沉闷鼓声后,转变为酣畅淋漓的自我解剖。
“也许在臭水沟里吧,
我把爱人的尸体也一并遗弃在那儿了,
多么昂贵的命运呐。
我的胜利来自于畅快的仇杀,
本来以为杀掉了我会好过一些,
但怎么……肚子开始疼起来了呢?”
菲尼亚斯和碧梨,特别会利用一切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音乐元素,构建起他们光怪陆离的旋律世界。用《bellyache》的副歌来举例,菲尼亚斯用808制作的鼓组、低音线和亚低音线,全都是logic自带的插件。配合菲尼亚斯采样的碧梨人声切片,以及碧梨自己的主人声,整个高潮部分显得既简洁又饱满,既清晰明了,又丰富多彩。
跟那些每天能花五六个小时购买插件和采样包,以为买下最贵的工具就能做出好歌的“制作人”不同,菲尼亚斯很清楚,创意和灵感,永远来自大脑,而不是宿主软件。
贝多芬没用过logi和autotune,但这妨碍他创作出第五交响曲了吗?
真正的天才,用豆腐也能雕花。
《bellyache》的编曲和配器,与碧梨的演唱和歌词契合得如此完美,bt&t场馆内的观众,不需要费心去理解或者集中精神去聆听,就能自然而然地被带进碧梨与菲尼亚斯讲述的这起,完全来自于他们异想世界的凶杀案中。
一个犯下令人发指的谋杀罪行的恶魔女孩,清醒之后回头看到朋友们堆积在汽车后座的尸体,开始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最终在警察赶来之前,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后悔成为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但并不关心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这就是碧梨想要讲述的怪奇故事。
howolisthat?
“我犯下的一切罪孽,
让我套上脖颈间的这根绳索,
一条彰显我罪恶的项链。
我只是想让他们害怕而已呀,
想让他们知道我无所不能,
想让他们知道我无所畏惧。”
菲尼亚斯再次在nordstageex键盘上按下鼓组,扫动琴弦,他看向妹妹的眼神里满是温柔的笑意。
这个上台之前还在为了一块完美舀起牛油果酱的玉米片而兴奋欢呼的幼稚小鬼头,已经成为了主宰整个舞台的音乐精灵。
一位让人如此不安又如此狂热的黑暗精灵。
“wheresyd?
wheresyd?
maybeitsthegutter,
whereileftylover,
whatanexpee?”
“myvisforvea,
thoughtthatidfeelbetter,
nowigotabellyache……”
欢快的鼓点与绝望的歌词,形成近乎意大利文艺片式的荒诞不经。稚气未脱的青春与罪孽深重的苦痛,在碧梨-艾利什的声音、舞蹈与表情间同时出现。
totallypsycho,andperfectlypop。
“好吧,我宣布,现在我是她的粉丝了,叫什么来着?碧梨-格拉里什?”
107区域的最右侧,一个瘦弱的黑发小男孩微微翘起兰花指,仔细地将手机摄像头对准舞台上的碧梨。
“shessl!”
“哇噢,见鬼,我很喜欢这段drop!”vip包厢里的克里斯-康姆斯塔克发出语义相近的感叹,“你说得对,易,我100%会去找她要一份这首歌的工程文件,然后做个reix出来。”
“让我们把这件事提上日程……演出结束我就让碧梨和菲尼亚斯直接上楼,你们当面交流一下。”
虽然是在跟marshllo对话,但韩易的视线,就没有从碧梨身上移开过。
什么是巨星与生俱来的x因素?
没有惠特尼-休斯顿的嗓子,也没有杜阿-利帕的身材,更没有仙妮亚-唐恩或者贝琳达-卡莱尔的容貌,但只要一开口、一抬手,就能把全场观众带到她的节奏与情绪之中。
双手交叠放在唇边,在全场青少年逐渐迷恋上t型台前这个杀人魔鬼的狂热气氛中,韩易静静欣赏着他第一位签约艺人酣畅淋漓的精彩演出,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段乐评。
《bellyache》还有一周时间才正式发行,但瀚音乐的宣传团队,已经找十几位供职于不同媒体机构的乐评人,写好了对这首单曲的评价。
在这其中,purplesneakers劳埃德-克拉克特的点评,最得碧梨、赵宥真与韩易的欢心。
“碧梨-艾利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酷酷的气息。不是那种居高临下,比你更酷的态度。也不是那种淡漠无情的冷静与镇定。她的酷,是一个大写的c。”
“《bellyache》,标志着碧梨迷人而忧郁的独立流行乐再次回归,能让每一个哪怕有半点音乐品味的人,兴奋到不可名状。”
“全世界的音乐博主,都在大肆宣传这个来自洛杉矶本地的姑娘,被封为是流行音乐界的下一个itgirl。但毫无疑问,碧梨-艾丽什与其怪奇音乐中呈现出的自信态度,标志着她还有比这个称谓更广阔、更光明、更激动人心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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