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到了美国还吃这些?”
瞥了一眼路易斯刚刚端到面前的餐盘,苏菲双手攥住方桌边角,俯下身子,压低声线抱怨道。
“怎么了?”
路易斯往嘴里舀了一大勺焗豆,含糊不清地问道。
“来度蜜月,还在吃英式早餐,你说怎么了?”苏菲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将左手扬到半空中,食指转了一圈,“你自己看看周围,难道不会觉得有一点不搭调吗,亲爱的?”
听见妻子的话,把培根嚼得嘎吱作响的路易斯抬起头,视线随着苏菲的动作,在餐厅里盘旋。
昨夜,被airbnb房东临时取消住宿订单的二人,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上意外遇到了麦迪逊-比尔。平易近人,友善热情,没有半点明星架子的麦蒂,不仅让苏菲受宠若惊,甚至连平日里完全不关心好莱坞、娱乐圈和唱片工业的路易斯,都变得心情愉悦了起来。
一个线上拥有逾千万粉丝的流行歌星,主动要求跟他们合照,还诚挚地祝福他们蜜月愉快……换你,你也美,你也飘。
因此,当苏菲站在金沙大道与拉斯维加斯大道的交界处,第三次跟他讲,今晚想要支付上千美元的房费入住永利酒店时,路易斯的反对态度,也不再那么明确而坚定了。
毕竟,正如妻子说的那样,蜜月的意义,就是把未来数十载琐碎生活里,很有可能不会再发生的新奇,全都体验一遍,不是吗?
所以,他们硬扛住madcity音乐节导致的物价飙升,以比非活动期间高出3.5倍的房费,住进了永利最后三间特大床房之一。
房间本身无可挑剔,60平方米的宽阔空间,足以让他们之前在欧洲旅行时住的那些棺材盒无地自容。浴室里的大梳妆台和带全身镜的温馨门厅让苏菲雀跃不已,软到能让人直接陷进去的天鹅绒国王床,和窗外直面斯普林山的壮丽景象,亦使路易斯大呼超值。
这次心血来潮的奢侈消费,每个环节都显得十分完美,除了一点。
房间不含早餐。
拉斯维加斯大道两侧的绝大部分度假村,都不提供含早的套餐。不是因为没有这个能力,恰恰是由于餐饮供应商的资源太过丰富,每个酒店都有大大小小数十家餐厅附属运营,奢华度假村更是以花样繁多的自助餐为吸引客源的主打项目之一。
以永利为例,度假村内的速食小店、高级餐厅和餐酒吧加在一起,总数超过三十個,还有一家坐拥16个烹饪厨房,提供超过90种美味佳肴的自助餐厅。
因此,酒店方自然不会把早餐这种人人都绕不开的大好创收机会,浪费在所谓的订房套餐上。永利的每一种房型,从特大床房到塔楼套房,都不包含早餐,必须单点。
于是,一觉醒来,饥肠辘辘的英国夫妇俩,陷入了两难的选择困境。是出度假村,随便找个连锁快餐店或者ihop果腹,还是给永利酒店今年的营业额继续贡献他们微薄的力量?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苏菲再次成为了拿主意的那个人——既然已经奢侈了一把,那就继续奢侈下去。
早餐就在酒店内解决,而且要选,就选他们这里最有特色的——永利自助。
永利的自助之所以常年位居拉斯维加斯自助餐厅排行榜前三,其实并不是因为食物本身。虽然菜色确实称得上丰富,但跟赌城老大哥凯撒皇宫酒店的bahanalbuffet,还有大都会酒店的后起之秀wickeds比起来,仍然逊色不少。真正让它从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的,是它堪称世界最佳的内部装潢。
永利酒店的特色,就是它马戏团般的鲜艳色彩,和对花卉艺术的极致运用。数十座22英尺高的铸铁模型由遍布整间自助餐厅,每一座都被近50,000朵花朵组成的花卉雕塑球紧密包裹。再加上开了天窗的挑高古典穹顶,营造出了一种法式开放市场的,奢华优雅与热闹自由并存的用餐氛围。
穿梭其间,食客们大都会选择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菜式品尝,比如日式香松三文鱼,和以意大利奶油甜馅煎饼卷为灵感的创新法式可丽饼,而不是基本上每天都在重复的日常搭配。
所以,路易斯的餐盘确实显得十分出挑,或者至少在苏菲看来是这样的——培根、香肠、鸡蛋、烤豆、西红柿、蘑菇、吐司……除了实在找不到黑布丁之外,这就是一份最标准的全英式早餐了。
“这里有……五百种食物,你却在吃家门口就能买到的东西。”
“但这些是我早上唯一想放进嘴里的东西。”路易斯瞪大眼睛,咽下烤豆,显得有些无辜。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根本不该来这里吃早餐。”苏菲无可奈何地抿了抿嘴,她知道自己的丈夫生来便是这种性格,喜欢一样东西,就会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
食物如此,爱情亦是如此。
“为什么?”
美元一个人,得多少勺焗豆能吃回来?”
“噢,这个啊。”路易斯举起银叉,一脸自信,“别担心,等我这盘吃完,马上就往嘴里塞贵的东西。”
“是吗?”
“绝对的。”
“在你看来,什么是贵的东西?”
“一切我们英国佬不吃的东西。”路易斯极尽夸张地模仿着美国口音,“鸡肉华夫饼、薄煎饼、马铃薯饼、牛油果吐司、羽衣甘蓝,好多好多的羽衣甘蓝,唔!别忘了每一份都要加枫糖浆。”
“快住嘴吧,伱听上去好蠢。”苏菲掩嘴偷笑,路易斯这种冒着傻气的诙谐,是她爱上他的原因之一。
“等我吞两块挖空了面团的奶油三文鱼贝果到肚子里就住……”
仍在讽刺挖苦着美国饮食习惯的路易斯突然止住了话头。他略微伸长脖颈,用眼神示意苏菲朝她自己身后看去。紧闭的嘴里还封印着一大坨炒蛋,显得十分滑稽。
“嘿,宝贝,那不是……”
“你在说……噢,上帝啊。”
苏菲循着丈夫的视线望去,疑惑的神情瞬间被无法掩饰的震惊所取代。
在她的视野里,穿着一件黑色斜边碎花短裙,画着精致的全妆,看上去既性感迷人又青春洋溢的麦迪逊-比尔,正端着一杯咖啡和一盘薄煎饼,沿着走廊,朝苏菲与路易斯的方向款款走来。
与昨晚那副心力交瘁的疲惫模样大相径庭,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是淡色眼影下若隐若现的黑眼圈,今天早上的麦迪逊,又完全恢复了好莱坞少女明星应有的明艳光彩。
“就是她。”
那张极具辨识度的美式甜心脸蛋,还有邻桌那群年轻食客同样惊异的窃窃私语,使苏菲的心脏欣喜地加快了搏动的速度。
不会这么巧吧?
她还记得我们吗?
“嘿,哇噢,是你们俩!”
没过几秒,麦迪逊就用她上挑的眉弓和灿烂的笑容回答了苏菲内心的疑问。
“看来永利那间房你们订到了,对吗?苏菲和……路易斯?”
“啊……是的,最后两三间房,花了我们三倍价钱,但是终于有住的地方了……”苏菲连忙站起身来,迎向对方,“嗨,麦迪逊,没想到竟然能再次见到你,我太开心了!”
“我也是!”麦迪逊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和餐盘,给苏菲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最爱的夫妇!你们今天要去看音乐节吗?”
“今天不去。”路易斯有些局促地拍拍衣袖,跟着站了起来,“我们订的周日的门票。”
“噢,对,差点忘记了。”麦迪逊点点头,“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可能就在大道上随便逛逛吧。”苏菲咧起嘴,入乡随俗地笑出了美国人的弧度,回答道,“你呢?演出结束之后有什么安排吗?”
“我啊,我今天还是要去madcity……”
说到这里,麦迪逊故意换了口气,做了个戏剧性地停顿。
“陪我男朋友。”
“是吗?那可真好呀。”
苏菲疯狂搜寻着根植在脑内的八卦新闻信息库,发现并没有任何关于麦迪逊-比尔感情生活的更新。于是,她把笑容切换成英国人最擅长的客套模式,随声附和,竭力思考着最恰当的,让这场谈话在友善的氛围中继续进行下去的方式。
“他也要表演?”
“噢,不,他不是艺人。他是这场音乐节的主办方……创始人。”麦迪逊向苏菲的六点钟方向一指,落落大方地笑道,“看,就在那边。”
闻言,苏菲与路易斯齐刷刷地扭头朝身后看去,离他们大约五六张餐桌的距离外,有一位穿着灰色休闲西装的年轻亚裔男人,正专注地给自己的冰卡布奇诺加着糖浆。在他身边,是一位与麦迪逊不相上下的,明媚不可方物的棕发美人,单手撑住下巴,凝视着前者,语笑嫣然。
“我男朋友,和他秘书。”
差点忘记了那个讨厌累赘的麦迪逊,施施然地补了一句介绍。
“秘书……”
苏菲张了张嘴,嗫嚅道。
“你是说芭芭拉-帕文吗?”
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苏菲认识跟贾斯汀-比伯同框过的每个明星。跟比伯同年登上维密舞台,与他在后台有过合照的芭芭拉自然也不例外。
“嗯,模特只是她白天的工作。”麦迪逊面不改色地随口胡诌,视线在芭芭拉脸上狠狠犁了几遍。
没想到这靠脸蛋吃饭的家伙还有点名气。
嗯,感觉更烦人了呢。
“好了,我得赶快回去了,我男朋友特别粘人,几分钟看不见我就坐立不安。”
注意到匈牙利姑娘跟韩易越靠越近,麦迪逊连忙重新抓起咖啡杯和餐盘,欠欠身,与苏菲和路易斯微笑告别。
“明天见,两位!到了现场记得来找我!祝你们今天愉快!”
“你也是,麦迪逊……”
苏菲右手举到半空,看着麦迪逊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在原地愣了好久,才侧过身子,看向同样摸不着头脑的丈夫。
“我们刚刚……听到了些什么?”
“把你的手从我男朋友身上拿开。”
完全没有考虑过她刚才的发言给两夫妇带来了多大的震撼,也对此毫不关心的麦迪逊风风火火地冲回餐桌,不轻不重地把咖啡杯敲在韩易和芭芭拉二人之间,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勾起一道弧线。
“真厉害啊,醒着也能做梦。”
芭芭拉浅笑着斜睨了她一眼。
“什么时候是你男朋友了?”
“难道是你的?”麦迪逊嗤了声气。
“lasttiichecked,我们两个之间,只有我得过分。”
“lasttiichecked,你依然是个荡妇。”
“你……”
“女士们……”
恨不得把自己完全埋进薄煎饼里的韩易,不得不发声制止这轮即将在公共场合升级的冲突,而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使用“dies”这个单词开场了。
“你俩本来就足够引人瞩目了,能不能……别让认识你们的粉丝听到这种糟糕至极的对话?”
“你要是愿意在房间里吃早餐,我们就不用在这里对决了,不是吗?”芭芭拉双手抱胸,轻舒了一口气。
“我同意。”
只有在这个问题上,麦迪逊能跟芭芭拉达成统一战线。昨夜摆明车马之后,二人之间的唇枪舌战就没有止息过。
是的,继中韩两国之间的小范围摩擦后,韩易的世界里,又不幸地发生了一场国际争端。
这一次牵涉到的国家,是美国和匈牙利。
而韩易入住的这间永利塔楼套房,便是此次争端的主战场。
即使对于一位已经经历了很多的重生者来说,这也算得上是一次奇妙到难以言喻的体验。
两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大女主针锋相对,而夹在中间作为宝物待价而沽,等候赢家领取的韩易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不敢做。
多么女权主义,又多么反女权主义的场景。
毕竟,像芭芭拉-帕文和麦迪逊-比尔这样,勇敢率真地为自己的情感发声,追求自己认定的伴侣与想要的幸福,到底算是为女性赋权,还是让女性丧权呢?
没人能讲得清楚,辩得分明。
再多的理论与讨论,到最后,也只能用四个字来当作答案——见仁见智。
不过,至少在韩易看来,若是科林-费尔斯和休-格兰特两个英伦绅士可以为了一个32岁,整天在日记里大发呓语的单身女人争风吃醋,观众们还能甘之若饴地接受,那么芭芭拉与麦迪逊这种充满火药味的互动,无论在合理性还是道德性也都能站得住脚,甚至应该被视作是一次对传统性别互动模式的挑战。
性别虽不同,本质却不变。
简而言之,都是修罗场,哪有什么高低之分。
反正,如果麦蒂和芭比之间的恩怨纠葛,是一部院线电影,他愿意贡献十张门票。如果是一部电视剧,他可以有多少季追多少季,时不时还看重播回味一下。
说得再夸张点,如果这是一个onlyfans的剧情类账号,他高低得整个99美元的vip套餐。
但很遗憾,这是现实。
而且是以他为主角之一的现实。
两个人间尤物在他面前兵戎相见,非但不是一种视觉与听觉的双重享受,反而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另类折磨。
因为,芭芭拉和麦迪逊的每一次言语交锋,都在提醒韩易,他对亲密关系和感情生活的处理能力,不是零分,是负分。
哪怕是布拉德-皮特,也知道要先放过詹妮弗-安妮斯顿,再选择安吉丽娜-朱莉。
因此,好不容易将两位姑娘劝回各自的房间之后,韩易在严肃的自我批评,和抑制不住的暗爽之间反复横跳,辗转反侧了不知道多久,才沉沉睡去。
但这份迟来的睡眠没能持续太久,早上七点半,离合上眼帘还不足四小时,韩易便从一场已经记不清细节的噩梦惊醒。徒劳无功尝试了半个小时,他终于丧气地确认了一个事实——虽然身体疲累已极,但此时此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获得休憩了。
一闭眼,就是芭芭拉褪去浴袍的场景,和麦迪逊越过自己,望向主卧大门的凌厉目光。
这还怎么睡?
捂脸长叹了一口气,韩易翻身下床,直奔浴室。他本来准备囫囵冲个澡,再点一些简单的早餐送到房内,迅速吃完就赶去音乐节场地,以工作为麻痹自己并逃避现实的良方。可遗憾的是,还没等裹着浴巾的他把手伸向床头的座机,套房的大门便再一次传来了不详的叩门声。
拖着沉重的步伐,推开已经预见到的命运比他更晚睡着的芭芭拉-帕文和麦迪逊-比尔,已经画好全妆,齐齐出现在了他的门口。
于是,计划中的房间内用餐,被硬生生改成了在永利自助餐厅里进行的三人会席。原因无它,韩易只是希望能够利用人多眼杂的公众场合,来缓解一下麦蒂与芭比之间的火药味。毕竟都算是名人,应该不至于在外面闹得那么难看。
可他万万没想到,虽然音量确实小了一些,但这场战役的激烈程度,却丝毫没有消减,反而还随着两位女将军斗争经验的逐渐丰富,而变得更加白热化。
“你看,连珍妮-汉弗莱都同意我的观点了。”
“你这句话有杀伤力吗?”
“如果你也是个性格古怪孤僻,用厚重眼线来表达叛逆的未成年少女……那应该挺有杀伤力的。”
“莎莎-嘉宝说什么呢?”
“你这句话又有什么杀伤力?”
“如果你也是个没有任何才华,只是因为有名而有名的匈牙利明星……那应该挺有杀伤力的。”
“你……”
“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莎莎-嘉宝不光是匈牙利人,好像也是犹太人喔。”
就在韩易听得津津有味却又胆战心惊,暗自思忖若是换作自己来打擂台,能不能在两个女孩手下坚持过三个回合的时候,他的脑后,倏然传来了一道无比熟悉,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凉彻骨的甜糯声线。
这道声线,让他记起来了一个被他忽略的残酷事实。
公共场合,可以降低战火延烧及自身的速度,但与此同时,也会增加吸引到第三方加入战局的可能性。
坐在韩易左右两侧的麦迪逊-比尔和芭芭拉-帕文,与他一起转过头,望向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韩易背后,扎着马尾辫,戴着黑框眼镜,正小口啜饮着一杯全脂牛奶的娇小华人姑娘。
“易易……”
舔舔被奶泡覆盖的上唇,徐忆如的视线在芭芭拉和麦迪逊两张表面友善,实则充满戒备的俏脸间以极快的速度来回跳跃了数次,最终缓缓降落在了韩易惊恐到呆滞的瞳仁上方,将语言切换回了中文。
“今天要接待的客人,看起来有点多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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