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错……我的意思是，绝对拿不到Billboard榜单冠军，但仍然是一首好歌。”
星荟大厦1000室的大会议室里，《Ocean Eyes》还没放到第二段副歌部分，双手抱胸，向后仰倒在皮椅上，闭目认真倾听的凯伦-郭便果断下了结论。
“编曲配器很简单，不过塞尔邦的后期制作能力确实无可比拟，把整首歌带上了一个新台阶。”
“Topline也不错，很有流行度。”克里斯托弗-斯图尔特摘下挂在鼻梁上的茶色墨镜，啜饮了一口面前的黑咖啡，咂咂嘴巴，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听上去像个新手，但是很有天赋，知道现在的听众想要什么。”
“再过两三年，制作水平和创作能力应该能达到一个不错的程度。”
“韩先生，这位创作者，我们签下了吗？瀚发行那边。”
克里斯托弗将目光投向坐在会议室尽头主席位的韩易。
“还没有。”韩易微笑着摇摇头，开口回答道，“我们现在签署的是这首单曲的协议，唱片约和发行约。如果《Ocean Eyes》的商业表现不错，他们肯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别担心。”
“噢，我没担心，韩先生。”整个A&R团队的性格跟凯伦-郭相差不多，都是心直口快的直肠子，虽然总有那么一两句话听起来刺耳，但是韩易更喜欢这种单刀直入的做事风格。一个企业，特别是初创公司里，不怕有这种敢于直言的能人，怕的是那种为人处事滴水不漏却什么都不会做的废柴。
“只是这个协议听上去很奇怪，菲尼亚斯……和这位叫碧梨的女歌手，看起来也不像是有这种谈判权力的艺人。”
在克里斯托弗-斯图尔特的印象里，好像就没有任何一个艺人能有这样的待遇。贾斯汀-比伯不行，玛利亚-凯莉更不行。
“他们应该因为有我们的服务而感到荣幸……而不应该是相反的情况。”克里斯托弗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笑着调侃道。
“如果当时有你们，他们应该会觉得很荣幸的，克里斯托弗。”韩易毫不在意地笑笑，把关于签约与否的话题巧妙地变成了对新团队的夸奖。
“别的不用说，把他们交给我，老板。”凯伦-郭坐直身子，很是飒气地撩了撩头发，“任何想要这两个孩子签下的合约，我都能搞定。不需要还等到歌曲正式发行，拿到报表之后。”
“这太棒了。我很欣赏你的激情，凯伦。”
韩易赞赏地点点头，笑道。凯伦-郭身上那股哪怕红海在眼前也能劈开的狠劲，是二十余年职业生涯锤炼而成的强人气质，也是韩易希望在一个部门领头人身上看到的精神。
对于年轻稚嫩但聪明谨慎的菲尼亚斯来说，韩易虽然有亿万富豪和UTA股东这两个金光闪闪的头衔，但在初步接触的时候，他毕竟连唱片公司都还没注册。菲尼亚斯心中留有几分顾虑，没有立即答应签下全约，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将近二十天过去，现在的情况已经截然不同了，韩易不仅马上要启程前往纽约，跟凯雷集团商讨新一笔3.99亿现金的投资去向，在音乐事业群方面，也已经搭建起了一个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称得上是星光熠熠的幕后团队。
这次，让赵宥真带着凯伦-郭再去跟菲尼亚斯和碧梨谈一次，韩易想不出两位小朋友还有什么理由拒绝瀚音乐的邀约。
打造蕾哈娜和詹妮弗-洛佩兹的A&R高手就站在你们面前。还有谁，能比她更有资格规划伱们的未来？
“宥真，接下来跟菲尼亚斯和碧梨约个时间，让凯伦跟他们聊聊，好吗？”韩易偏过脑袋，对右手边的赵宥真轻声说道，“另外，把管理合约也一并签了。”
“没问题。”赵宥真颔首应和道。她与两位艺人关系匪浅，特别是跟碧梨。两人私底下极为要好，后者甚至把她当成亲姐姐一样看待。按照碧梨的说法，她从小到大，就一直想有这么一位可以说闺房密语的姐系挚友。
但可能正是因为私交太好，赵宥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去说服碧梨提前签下合约。当然，宥真自己也很清楚，她毕竟只是个初出茅庐，还没有正儿八经带过任何一个艺人的菜鸟经理人，纵然心里有千种计划万般盘算，待事情真的进展到需要行动的那一步，宥真总还是会有些担心自己露了怯。
赵宥真跟韩易一样，都十分看好Billie Eilish与FINNEAS的未来，她不希望因为自己在谈判经验上的缺乏，而错失这两位未来巨星。
因此，有凯伦-郭这样的业界前辈愿意牵头主导谈判，赵宥真自然是甘之如饴。这不仅能有效推进人予管理的工作进度，也能让宥真获得宝贵的学习机会。
她可以仔细认真地从旁观察，看看这位被三大音乐集团争相哄抢的顶级亚裔A&R经理，有哪些值得学习和借鉴的闪光点。
这也许就是韩易一直以来都欣赏且信赖赵宥真这个合作伙伴的原因，她拥有的不止是好胜心和想要证明自己能行的强大内驱力那么简单。她的头脑，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清醒。自己是谁，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还有哪些不足，如何去学习。鞭策自身的谦逊与不甘人后的骄傲并存，才组成了这么一位即使在逆境里也越挫越勇的战斗宥真。
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在所有人都因为肥胖身材而霸凌她的时候，赵宥真选择的不是憎恨这个世界，而是正视自身与主流审美的差异，坦然承认自己有必须被修正的地方，然后咬牙死命努力到彻底改变每个人看她的眼神为止。
一小部分极端偏激的女权主义者，颐气指使想要改变社会对美丽的定义，给每个人的嘴巴套上一个过滤器，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她们做的只是表面功夫——没法让自己变好，也没有能力真正改变人心，那就想办法让大家闭嘴，活在一个岁月静好的虚幻空壳里。
而像赵宥真这样的姑娘，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哪怕遭受常人无法忍受的欺凌，也绝不后退半步，更不会缩进带刺的盔甲里。她的选择，是付出难以想象的巨大努力，流血也好，流汗也罢，在一点一滴、一分一秒之间让自己变得强大而美好，最终获得所有人真挚的赞美与认可。
在韩易看来，后者，才是真正的女权主义。
绝不是“我不允许你说我不行”，而是“任你怎么说，我一定行”。
艾米利亚-埃尔哈特如是，露西-斯通如是，玛雅-安杰卢亦如是。
用强大自己，来改变世界。
“凯伦，会后就得麻烦你告知我方便的时间，我来安排见面。”
“下周二就不错，宥真。”面对自己这位同样利落干练的半岛同胞，凯伦-郭说话的声线都要柔上两分。
“好的，4月26日，check。”
“如果这首单曲没问题的话……”看到赵宥真将日期记在Macbook的日历里，韩易才稍稍提高声调，提醒众人将注意力继续投入到《Ocean Eyes》的单曲推广话题中，“我们本月底就可以进行单曲发行了吧？”
“是的，我在想，也许周五就可以上线。”凯伦-郭回答道，“这本来就是一首在SoundCloud上发行过的单曲，歌手也是新人，不需要预埋链接，也没什么多余的物料需要准备，一切都已经就绪。”
“好的。宥真那边的歌单推广计划，你们看了吗？”韩易指了指放在面前的iPad屏幕，“会议开始之前已经通过邮件发送给各位。”
“看到了，我觉得是个非常有新意的推广方式。”
凯伦-郭的视线与赵宥真交汇，递去一个代表认可的浅笑。
“其实，在IDJ我们两年前就在讨论歌单对音乐的推广作用。我离开之前，已经有一个项目组专门在对接歌单主了……不过，大型集团，你明白的，各种流程要走无数遍。”凯伦无奈地耸耸肩，“所以，看到你们在做这件事，我其实很高兴。像我们这种体量的公司，就应该具备超前于时代的视野和随时敢于尝试新鲜事物的灵活性。”
韩易认真地听着凯伦-郭的分析，心下了然。他回到的不是Naspter与盗版猖獗的互联网野蛮时代，活在2016年的音乐界专业人士们也肯定不是傻瓜。歌单的力量，应该早就有人注意到并且已经开始试验了才对。
至于为什么迟迟没有大规模的推动起来，除了Spotify、Apple Music和Tidal这样的平台还没有向歌单倾斜官方流量之外，环球、索尼与华纳内部冗长乏味的工作流程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障碍。
批预算要过会，联系歌单主这种“外部承包商”需要副总裁的签字审核，就连做个PPT，都得按照公司的规矩，不能用未经授权的截图和音乐案例。
这种比起强生、拜耳和罗氏等一众制药公司也不遑多让的官僚主义，新技术和新理念的推广能快得起来就见鬼了。
不过，换句话说，对于三大音乐集团这种巨头来说，他们现阶段的工作目标本来就不是持续不断的革新，而是在保证能达到年度营收目标的情况下稳步提升股价。
进步与保守，不以少数人的意志为转移，一个组织发展到特定阶段，必然会倾向于守序状态。划时代的创新与变革，绝大多数都是自初创企业肇始，而这正是韩易赌自己在未来几年内有能力与三大平分秋色的底气。
“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吗，赵小姐？”
远端的阿布-蒂亚姆举起手，问道。
“我是执行者。”赵宥真才不会在这种方面贪功，“韩先生是最早提出这一想法的人，他说大规模的歌单推广，会比平台本身的首页推荐更加有效。”
“没错，我们的观察也是如此。”凯伦-郭接过话头，“越来越少的人会去浏览首页，我们的用户调查显示，大部分人都觉得首页推荐的歌曲‘不够酷’，因为它们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大众商品。现在，特别是年轻一代的用户，打开流媒体平台，不是直接进入自己的收藏，就是浏览其他用户的歌单。”
“这就是我和宥真想要把赌注下在歌单上的原因。”
韩易为这一策略定了一个最终基调。
“没有什么比歌单更能让一个独立音乐人脱颖而出的了。”
“我本来以为你只是街头任意一位亿万富豪。”凯伦-郭看了一眼韩易，施展着她最擅长的技能，面色如常，像说正事一样地开玩笑，将不易察觉的恭维藏在诙谐的口吻里。
“哪个街头能找得到亿万富豪？”会议室响起的附和笑声里，韩易摊开手，接受着善意的玩笑。
“这个……这里到处都是。”凯伦的食指在半空中绕了一圈，“说认真的，我确实非常同意你的战术，韩先生。接下来，我会安排艾玛和米娅跟维多利亚密切合作……维多利亚，她们是你的了。”
“You got it，girl。”
坐在凯伦-郭对面的维多利亚-怀特·梅森打了个响指，从声线到腔调，都是非裔美国女性特有的浑厚与张扬。这位黑人姑娘是乔丹-布罗姆利举荐的人才，在她加入瀚音乐之前，刚刚升任索尼音乐集团环球数字音乐部的初级总监。
在上一世，这位集政治正确与娱乐法知识于一身的哈佛法学院2015届毕业生，在音乐圈的晋升速度像坐火箭一样快，仅仅六年时间，便被索尼音乐集团破格提升为旗下主要厂牌，哥伦比亚唱片公司负责市场营销的副总裁。
不过，在2016年4月，想要吸引维多利亚还没有未来那样困难，26万美元的薪酬包，便足以让她离开大型集团，转投瀚音乐。在独立厂牌、流媒体平台、大型音乐集团和演艺经纪公司之间反复横跳的市场营销经理不在少数，思维活络的他们，最懂得如何抓住每一个机会让自己的收入螺旋上升。
仅26岁的她，在娱乐领域还有大把的时间。拿瀚音乐的丰厚薪资和市场推广部门负责人职位作为跳板，晋升到更高的层级，对于维多利亚-怀特·梅森来说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按照韩先生的计划，我们初期应该投放三十个流量最大的歌单……但在我看来，其实应该更大胆一些。”维多利亚-怀特·梅森看了一眼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内容，建议道，“80到100个在我看来是一个更好的数字，前期一定要尽快积累起月度试听用户的数据，这样我们才好找Spotify、Apple Music和其他的平台要更好的推流以及曝光机会。”
“正如维多利亚所说。”市场推广部专职流媒体运营的豪尔赫-阿尔法罗表示赞同，来自加州州立大学长滩分校的他，在加入瀚音乐之前是Deezer美国区的客户关系经理，“流媒体平台需要看到一些足够有说服力的数字，才会帮助我们让《Ocean Eyes》再添一把火……他们总是希望已经开始流行的单曲，而不是即将走红的。”
“没问题，按你们的想法来。80到100个。”韩易将左手放在桌面上，大概指向瀚音乐与瀚发行两家公司刚刚接受委托的首席财务官托德-盖尔凡德的方向，“托德会为你们提供协助的。”
“嗯哼。”托德-盖尔凡德叼着笔帽，在一张白纸上迅速罗列着让人看一眼都有点眩晕的数字组合，“来找我，我来调配预算……詹姆斯，再提醒我一下，电台推广预算是多少？”
“目前只需要一万两千美元，先生。”在豪尔赫-阿尔法罗的右手边，瀚音乐市场推广部的电台宣传经理詹姆斯-瓦格纳开口答道，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位来自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2011届毕业生，是整个会议室里唯一一个高加索白人男性，“我们首先会通过常规方式，将母带发送到iHeartMedia、Audacy、Beasley和Hubbard的主流电台，供他们进行挑选。”
“与此同时，我们也会……买一些曝光栏位，洛杉矶的KIIS-FM和纽约的WHTZ是我们的主要目标。”
“你在iHeartMedia有门路？”凯伦-郭毫不遮掩地直率发问。詹姆斯提到的两家电台，不仅是全国电台盈利排行榜的前十位，以及纽约和洛杉矶地区收听人数最多的冠军电台，同时也都是由电台业霸主iHeartMedia全资控股的附属电台。
“啊……是的，我跟那边负责编排播放列表的人很熟。”听到这个问题，詹姆斯-瓦格纳略微感受到的不适并没有表现出来。虽然这样的做法严格来说违反了法律，因为明面上来说，唱片公司不可以用贿赂电台经理或者音乐总监的形式，把它们的音乐加到播放列表里。但现实是，谁管得住呢？只要做得够隐蔽，谁能知道哪首歌是靠塞钱进去的？
“我们的想法是先搞定两个电台一个月的heavy rotation，如果到时候榜单排名靠前，对流媒体播放的转化也有帮助，我们就再追加一些……我们的核心打法，还是把电台作为其他曝光方式的辅助，想要上榜的话，没有电台播放肯定不行，但是如果买得太多，其实对碧梨现在的等级来说也没有任何帮助。”
“已经不再是那个电台为王的时代了。”维多利亚-怀特·梅森为电台推广的话题收尾，“原来一首歌花30万、40万美元都上不了前十，现在连愿意花10万美元在电台推广上的唱片公司都找不到。”
“我认为电台这边，往后的确应该以免费推广为主……有就有，没有也没关系。”韩易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但是，iHeartMedia和Audacy在现场活动方面的联系人，我们必须尽全力巩固关系，毕竟他们每年都有很多音乐节的指标，这个板块对我们艺人的帮助会更大一些。”
“有的，我通过瑞……呃，我通过我的联系人，正在接触现场活动部门的负责人。”詹姆斯差点把自己电台联系人的名字说漏，连忙咬咬舌头，“今年的iHeartRadio音乐节，我们应该可以在Daytime Village舞台给碧梨拿到个开场的位置，问题不大。”
“不光是碧梨，詹姆斯，先别定太死。”韩易提醒道，“接下来还有很多新人要打造，音乐节是九月份的事情了，让我们看看哪些艺人能在这段时间内获得声量。”
“明白。”
“Ok，last order of business……”
每完成一项会议议题，维多利亚-怀特·梅森便在她的笔记本上划去一行，现在，只剩下第五页的最后一个提醒事项仍待讨论。
“韩先生，你之前提到跟吉米-约文和Dr.Dre的会面，大概是什么时候？”
“4月26号，他们在南加大的约文与杨学院要做一个工作坊，我会去参加，并在那里跟他们见面，商讨关于Apple Music官方引流的问题。”
韩易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重新确认了一遍。待他抬起头，迎面而来的便是赵宥真面无表情地凝视。
明明什么都不需要害怕，也许赵宥真的注视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韩易却依然缩了缩脖子，干咳一声，把脑袋转向远离宥真的一侧。
“托德。”
“韩先生。”
“26号可能也需要你跟我来一趟USC，一些慈善基金的细节需要你到场确认。”
“我会安排出时间。”
听到韩易的话，韩国姑娘的脸上才开始重新浮现起一丝生动的表情。她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冰美式，直到舌头有些微微发僵才停了下来。
赵宥真当然知道，到时候谁会跟他一起出席当天的工作坊。
小如已经跟她的“宥真姐”热情介绍过啦。
宥真也想去……但是那天，还有与碧梨和菲尼亚斯的重要会面，不能错过。
幸好，还有其他人在场。
赵宥真将吸管咬得扁平，出神地想道。
应该没事的吧？
不对，哪怕有事，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更重要的是，什么叫“有事”？
真是麻烦的局面。
最怕麻烦了。
……
我到底在……
担心些什么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