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owment。
捐赠。
意思可以有很多种。
家族赠予下一代，企业赠予非营利性组织，校友赠予学校，富豪赠予慈善基金。
赠予的形式多种多样，赠予的目的亦各有不同，韩易的回答，摆明了就是模糊其词，跟媒体打太极。他甚至毫不避讳，直接说这就是找好的借口。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这次的笑声多了几分真切的意味。
直率的含糊，这种产生强烈反差的有趣说法，吊起了所有人对韩易的兴趣。
“内莉-安德列娃，Deadline。请问韩先生，瀚资本为哪些华国企业提供资本管理服务？”
“误导性问题，安德列娃女士……我们不为任何华国企业做海外资产管理，100%的资金都是公司私人股东募资而来。”
“谁是股东？”
“我。”
“戴夫-辛普森，《卫报》。韩先生，请问您对近些年华国资本大举侵入好莱坞的趋势有何看法？”
这种预设立场的侵略性提问对于任何在海外发展的华国人来说都并不陌生。不管是剧本还是新闻，传媒界总是习惯这类充满竞争性的暴力叙事，这是文明底色构成的好斗特质。
韩易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戴夫-辛普森，把这个肤色像龙虾一般红透了的英国人熟记于心。
“‘侵入’是一个不妥当的词汇。我相信每一个开放的社会都会欢迎海外资本，我们在这里寻求商业机会和投资回报，并帮助本地的社区创造工作机会与更好的经营环境。跟其他国家的投资者一样，我们有权决定如何使用我们的资金，在尊重当地法律和监管要求的前提下。”
“另外，我们在好莱坞的投资也不是单向的。华国市场的票房收入已成为好莱坞电影公司的重要资金来源之一，很多公司，包括联合艺人经纪公司也会在远东设立分部，以便更好地在华国境内开展业务。”
“就像我刚才提到的那样，公司的运营需要协作与融合。希望我们的思想也是。”
说到这里，韩易冲戴夫-辛普森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后者也微笑颔首，抿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在保持礼貌的前提下，这已经是韩易能说的最重的话了。
因此，韩易很清楚，这次报道中卫报对他的人物速写肯定不会太好看。
但他不在乎。
如果尤里乌斯-凯撒在乎埃及记者的看法，罗马帝国的疆域永远也到不了尼罗河。
“感谢韩先生……记住，伙计们，一家媒体一个问题，抱歉，戴夫。”看到戴夫-辛普森还想举手提问，安德鲁-托连忙中止这轮火药味越来越浓的提问，“下一位，安德鲁。”
“安德鲁-特伦德尔，NME。投资UTA是你进入美国娱乐工业的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哪些领域是你想要涉足的？”
“我认为娱乐行业里的每一个分支都很有吸引力，但是目前，我想专注于完成这宗交易。联合艺人经纪公司有很多极具智慧的行业翘楚，我渴望从他们身上学习到很多。”
“韩先生，Pollstar杂志希望了解……”
“戴夫-布鲁克斯，公告牌杂志。韩先生，我们的读者想知道……”
“这里是雅虎财经频道，我们对您的……”
接下来的新闻发布会，只有零星两三个问题由杰瑞米-齐默和道格拉斯-勒庞回答，其余的媒体几乎全部都临时修改了提问方向，把关注焦点对准韩易。
背景足够神秘，外表足够吸睛，噱头足够强烈，比起身旁已经两鬓斑白的杰瑞米-齐默和道格拉斯-勒庞，韩易才是真正符合媒体流量公式的那一个。
迷人的好莱坞异域富豪，正是家庭主妇们愿意点进去贡献广告分成的娱乐新闻标题。
而这局面正是韩易想要的，他需要通过媒体的放大镜让整个行业尽快了解到他这一号人物，立住背景神秘的华裔富豪标签，这样更方便推进未来的各类谈判与合作。
不过，接受采访并不意味着和盘托出，事实上，韩易最擅长的就是模棱两可的话术。十几个问题过去，洋洋洒洒说了差不多几千词，在场媒体能够掌握的信息，跟新闻发布会开始之前也差不了多少。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韩易，毕竟到目前为止，他来到这个新世界也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哪怕照实说，也没有多少可以分享的内容。
两点半，新闻发布会在安德鲁-托的简短结尾后准时结束，大部分媒体打道回府，少部分与UTA私交甚笃的知名记者则被邀请留下来参加派对。
回到一层的私人办公室，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汗珠的韩易坐到沙发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过了半晌，他正准备伸手从身侧咖啡桌的芬迪皮盒里抽出两张纸将自己囫囵擦拭干净，一卷灰色的毛巾便已递到眼前。
“给你。”鸡尾酒礼服做任何动作都不太方便，但赵宥真依然选择蹲下身子，抬眼注视着韩易，轻声说道，“辛苦了。”
“谢谢，宥真，我……”
“易易……喝点水啦，怎么他们台上都没准备水喔？”韩易刚接过毛巾，徐忆如便快步进了屋。看到回眼望她的赵宥真，小如顿了顿，随即将握着毛巾的左手自然地背到身后，坐到韩易身边，把右手的冰镇矿泉水塞到他手里，“刚才我想送上来，但是又怕打扰到进程。”
“感谢感谢，快渴死了，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话。”顾不得造型团队精心做好的妆面，韩易仰头灌了一大口冰水，这才算缓过来一些，“坐上来啊，小赵……今天的效果还可以吧？你们在台下看什么感觉？”
韩易看看刚坐上沙发整理裙摆的赵宥真，又看看左侧整理毛巾的徐忆如，笑着问道。
“效果很好。”赵宥真双手搭在膝盖上，微笑着回答道。数秒之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声补充了一句，“比你在大都会博物馆讲的那一段更棒。”
大都会……
旁边的小如一时气滞。
什么时候跟易易一起去的纽约？！
“没错，就有点像什么你知道吗？”徐忆如的身子凑近了一些，“那次我们拿A+的presentation，感觉是那个的两倍。”
“你说COMM209？”
“对啊，那次准备演讲稿准备到两点，这次还是直接脱稿。临场发挥，就很赞啦。”
哈，Presentation。
玩‘学长加油’那一套是吧？
赵宥真身子稍稍前倾，朝徐忆如投去一个看不出情绪的晦涩目光。而小如也正好朝她看来，回应了一抹温温柔柔的笑容。
旋即，二人同时坐直身子，轻声叹了口气。
两个女孩都在心里跟自己重申，雌竞要不得！
……可为什么就是忍不住呢。
得找时间问问易易，大都会博物馆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来南加大的校园，有机会还是得去一下。
很快，徐忆如和赵宥真的思想列车就跑偏了轨道。
始作俑者韩易哪里读不懂这间屋子的空气，正是因为读得懂，所以不敢动。
就这样，韩易喝水，徐忆如扣指甲，赵宥真看手机，三人陷入短暂而尴尬的沉默。
“韩先生，两位女士。”
关键时刻，救星还是科瑞-麦金托什。他叩了叩办公室本就敞开的门，轻声说道。
“凯文-哈特到了。”
“凯文-哈特？”
三人同时抬头，对于年轻人来说，凯文-哈特就是这个年代最优秀的谐星之一。五英尺二英寸的矮小身体，蕴含着整个好莱坞为之倾倒的喜剧能量。
“这么早吗？”韩易抬手看了看表，时间还不到下午两点四十五。
“他十分钟前就到了。”科瑞-麦金托什点点头，笑道，“事实上，他还看了您半场发布会。据齐默先生说，今天哈特先生就是专门来见您的。”
真会做人。
不光是韩易，听到科瑞的话，徐忆如和赵宥真的脑子里也浮现出这个标签。不管意图如何，作为好莱坞一线喜剧明星，近年来风头正盛的凯文-哈特，至少是给足了韩易面子。提前半个小时抵达派对，还在发布会旁耐心观看等待，就是这份姿态，也能搏得几分好感。
“哈特先生现在在哪里？”韩易站起身来，拍拍西装裤上的皱褶，问道。
“在沙龙区，跟齐默先生和伯库斯先生在一起。”
“小徐、小赵，你们是在这里休息，还是……”
还没等韩易问完，两个女孩便默默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韩易收口不言，侧过身子，充分发扬绅士风度让女士先行出屋，这才在科瑞-麦金托什的陪同下，朝已经布置成派对主会场的沙龙区走去。
“Man of the hour，韩先生。”
依旧是杰瑞米-齐默率先发现了朝他们走来的韩易，他站起身来，张开双臂，热情得连眼眸都变成了一条细线。
“多么成功的发布会，不是吗？我想今天之后，整个好莱坞都会讨论你的名字。”
“不管其他人怎么做，至少我会念叨很久。”背对韩易而坐的凯文-哈特转过身，露出的洁白牙齿比方才的闪光灯还要耀眼两分，“凯文-哈特，很高兴认识，韩先生。”
“哈特先生，叫我易就好，久仰。”韩易顿了顿，先向后稍退了一步，才露出友善的笑容。因为他发现自己不得不稍微低头，才能看得到凯文的脸，而这姿势不管怎么说，都有点不太礼貌。
“格蕾丝和宥真，我的两位……伙伴。”
韩易犹豫片刻，最终才向凯文-哈特这样介绍道。
Partners，可以指事业，可以指生活。
不知道怎么称呼的韩易决定耍光棍。
当然，他本来就是光棍。
“易、格蕾丝、宥真……请叫我凯文。”凯文-哈特彬彬有礼，和脱口秀舞台上那个出口成脏的形象大相径庭。想来也不奇怪，外表条件不够突出，家里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常年缺位的父亲还是个cocaine addict。这种出身的草根能够走到今天这步，在社交场上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感谢你来参加派对，凯文。”韩易笑道，“也感谢你来提前观看发布会，虽然我知道很有可能只是碰巧撞上。”
“噢，不，我喜欢发布会，特别是我不在台上出糗的时候。”凯文-哈特大笑着拍拍韩易的肩膀，用不甚明显的方式一步步拉进两人之间的社交距离，“杰瑞米告诉我UTA来了个新老板，我说我必须得早点来拜访一下。”
“不是老板，只是投资人。”韩易笑眯眯地给自己划了道，“吉姆和杰瑞米做得非常棒，再过二十年我也没办法超过他们。”
“太过奖了，易。”杰瑞米-齐默跟着轻松的氛围顺杆爬，把称谓也悄悄从姓换成了名。
“在我眼里，你俩都是棒小伙。”吉姆的手同时虚抚在韩易和凯文-哈特的背上，他想要展现出的形象和定位显然跟杰瑞米-齐默是背道而驰的，“我就知道你们合得来。”
“当然，吉姆。凯文的脱口秀是我的最爱。”韩易的目光下移少许，转向凯文-哈特，“最近有什么新作品吗？我听说你好像在拍摄一部丛林题材的动作喜剧？Ju……Juman……”
“你说《勇敢者游戏》（Jumanji）？”
“啊，对，就是这个名字。”
韩易的回答让吉姆-伯库斯、杰瑞米-齐默和凯文-哈特的笑容都瞬间凝滞。
“噢，很，很意外……易，你怎么知道《勇敢者游戏》在联系我们？”杰瑞米-齐默打着哈哈，“看来有某位经纪人对这件案子过于兴奋了。”
“没错，哈哈，如果不是咱们的人，那麻烦就大了。”凯文-哈特调整好情绪，恢复了那副连太阳都能融化的灿烂笑脸，“事实上，索尼还在跟杰瑞米谈呢，巨石和我作为搭档在同时接洽。但我们都还没有最终确认。”
糟糕，想当然了。
韩易有些懊恼地在心里低声嘟囔一句。他只不过是根据时间推算，认为此时凯文-哈特应该已经在拍《勇敢者游戏》重置系列的第一部，没想到这个时候整个案子都还在保密阶段，没有官宣。
看来这些关系到未来时间线的事情，自己得再小心一点才行。
“有什么问题吗？”韩易决定直接跳过‘如何得知’的话题，“在我看来，《勇敢者游戏》是个挺不错的系列电影，新版应该也会有很多受众。”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想。”凯文-哈特点头的幅度并不大，看得出来他这句话只是出于礼貌的回应。实际情况是，他本人对这部电影的邀约有多重顾虑。
“不过，罗宾刚去世不久，很多粉丝觉得如果少了他，系列就没有之前的味道。而且索尼也不应该操之过急，这么快就把重制版提上日程。”
“另外，索尼本身的资金供应就有问题。他们的承诺倒是很美好，制作成本9000万，P&A还要再投1.6个亿……但能不能拿出这笔钱？大概率不行吧，谁知道呢。”
听到凯文-哈特的叙述，杰瑞米-齐默和吉姆-伯库斯头一次同时露出赞同的表情，看来他们对索尼影业财务状况的判断都趋于一致。
“索尼有资金困难？”韩易有些好奇，他对影视行业的了解远没有音乐行业那样深，下意识地会把索尼影业代入到索尼音乐集团的经营情况中去。
“曾经没有。2014年，他们从孤星基金和花旗集团那边拿到了两个亿的slate deal。”杰瑞米-齐默解释道。
“Slate deal？”面对不懂的事物，韩易向来谦虚好学，“抱歉，我对电影工业的术语不太熟悉。”
“可以说是一揽子协议，就是投资者提供资金给电影公司，同时为多部电影提供财务支持，也同时从多部电影里获得收益。这样一来电影公司可以减少现金支出压力，第三方投资者也有机会参与到成功的电影项目里。”
“完美世界和环球影业的协议就是这样的，对吗？”韩易想起了前几天乔丹-布罗姆利举出的案例。
“是的，完全一样的操作模式。”吉姆-伯库斯加入话题，“2亿美元，30部电影，5年期限，25%的份额。但2014年至今，大部分索尼影业的出品都遭遇了票房惨败，上个月刚上映的《王牌贱谍：格林斯比》本土票房只有686万美元，在英国还可以，已经超过了700万美元，但仍然连制作成本的三分之一都没达到……布拉德利-库珀的《阿罗哈》，同样亏到制作费都收不回来。”
“《采访》也是。”凯文-哈特补充道。
“噢，天呐，别提《采访》了……真是一场悲剧，可怜的塞斯。”杰瑞米-齐默苦笑着摇摇头，“2014年11月，一伙黑客攻击了索尼影业的服务器，泄露了五部电影，其中就有《采访》。这群‘和平护卫者’还威胁说，要袭击任何敢去影院看《采访》的人。”
“It''s Kim？”
韩易这句话问得相当含蓄。
“Everybody thinks it''s Kim，但没人有证据。”吉姆-伯库斯耸耸肩，“不管怎么说，孤星基金和花旗集团刚投了两个亿，整个2015年的发行计划就被完全摧毁了，哪怕是不受影响的那些电影也变成了票房毒药。在这种情况下，两个投资者失去了耐心。据说……我不太确定，但是有可靠消息透露，孤星和花旗已经退出了《捉鬼特工队》的投资人行列。”
“那也就是说，《勇敢者游戏》，它俩有很大可能不会投资？”
“风险太大了，易。”凯文-哈特叹了口气，无奈地摊开手，“这是一部总投资要达到2.5亿美元的大制作，也就是说全球票房必须要到4至5亿美元才行。不，至少得5亿美元以上。”
“《勇敢者游戏》不是《蜘蛛侠》，索尼会全力保下《蜘蛛侠》的新电影，孤星和花旗也肯定不会错过这种铁定赚钱的项目。但前者会怎么着，谁也不知道。”
“这帮倒霉鬼，现在能把任何电影变成票房毒药。”
“如果有人……愿意投资这部电影呢？”韩易看向凯文-哈特，眼眸里闪烁着些许兴奋的光芒。
“你的意思是……”凯文-哈特瞪大眼睛。
“是的，我来。”韩易笑着点点头，“需要我承担全部的制作费用也没问题。”
刚投1.9个亿买了好莱坞四大演艺经纪公司中的一个。
还有9000万美元的闲钱拿来砸电影？
啥家庭啊？
“Nigga……”
凯文-哈特的身体微微后仰，嘴角向下一撇，怒目……哦不，惊目圆睁，露出一张经典的黑人震惊脸。一旁的杰瑞米-齐默和吉姆-伯库斯没有什么动作，但有些发直的眼神暴露了他们心头的诧异。就连赵宥真，也是紧抿双唇，死死盯住韩易，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全场最淡定的，除了韩易之外，就是徐忆如了。
小如是唯一一个见证韩易从福特翼虎换到法拉利250 GT的人。
现在，要是韩易说他家后院还停着一艘企业号飞艇，小徐的情绪都不会有太大起伏。
每天都在TMZ或者UC编辑部工作，自然就感受不到震惊了。
“你是认真的吗，老兄？”凯文-哈特的双手在半空中挥舞着，“你要投资《勇敢者游戏》？”
“不，老兄。”
韩易的食指在自己和凯文之间来回摆动。
“是我们，我们要投资《勇敢者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