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太阳究竟是什么呢?
理解这个概念,需要从不同的领域与角度入手。
对于曾经《黑日时代》那个游戏项目组的成员们而言,所谓的黑色太阳是游戏故事的起源,是推动整个游戏内循环与机制的背景动力,当然,也是悬挂于天空当中,用于作为提供氛围的模型。
对于那些游玩这一游戏的玩家们而言,当黑色太阳升起,便意味着玩家的游戏活动会变得更有挑战性,游戏世界当中会出现更多的未知数与危险,当然也伴随着更多的奖励。
然而,对于真实的梵恩,对于那些真正生活于此的人们而言……
这是一颗取代了原本温暖明亮的太阳,并带来不祥恶兆的黑色天体。
当它悬挂于高空,梵恩当中的一切魔力都将变得紊乱,那力量使得野兽的躯体发生异变,它令农作物枯死,令温顺的家畜变得狂躁,在其影响之下,人们内心的欲望与情感也将被放大……不仅如此,在过去作为梵恩当中主要生产力及技术支柱的魔法结晶开采产业也将同样遭受了严重的冲击。
魔法结晶当中的魔力开始变得活跃且难以捉摸,它们的不稳定性提升了,逸散出来的魔力将持续地影响周围的一切,甚至会令那些可怜的开采者们罹患古怪的病症……
尽管这一切目前尚未发生,但通过泽克·恩斯特的话语,修格却已然听见了这场可怕灾难的沉重步伐。
只不过荒诞之处便在于,那黑色太阳的脚步声,分明就是人类自己发出的隆隆炮火声。
「那位从化身祭祀之坑的塞伦城中爬出来的深渊独子,不就正坐在我面前么?」
有些事情自己在心底里想,和听着别人从口中说出来,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尤其是当这句话从作为黑日结社成员的泽克·恩斯特口中说出时,其带来的冲击力便显得更为惊人了。
「没想到,我竟然有一天也能受到近似于「官方认证」的待遇。」
修格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对于泽克·恩斯特现在的表现以及他所说的话,修格只敢相信一部分。
原因很简单,恩斯特家族的掌权者以及王国的前元帅,不应当是一个盲从虚无缥缈预言的人,倘若坐在这样一个重要位置上的人的所有决策都以所谓的预言作为绝对参考,那么把人换成一条听话的狗,那效果估计也不会差太多了。
修格快速地思考了一下,便决定顺着对方的话语继续往下说。
「不管这个老家伙究竟是在跟我演戏,还是真的是个黑日结社的忠实「信徒」,我现在都不宜直接质疑他的这套说辞……」
于是修格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认定我会成为所谓的……「深渊独子」的?」
或许是因为情绪波动,又或许是因为有些口干,他的声音稍有些沙哑。
「很久之前。」
「所以那又是另外一个预言了,对么?」
老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修格静静地微笑着。
「好吧,那我试着理解一下您的意思……」
修格的身体绷着,他的手掌忍不住压在了面前的小圆桌上,灯光将他的面孔与表情映在了那些封锁着各种武器的玻璃展柜之上,与四面八方无数的影子交错在了一起。
「我的经历是黑日结社精心设计好的,他们根据预言安排了这一切,而家族之所以没有在塞伦城和平庆典之前就派人来将我带出,其原因便是……」
「结社需要塞伦城化作祭祀之坑。」
老人接过了修格的话,他的声音平和得如同一把锋利且光洁的刺刀:「所有的一切,都是献祭仪式的一部分,修格·恩斯特的存在以及逃离自然
也是其中的一环……当然,也包括一些别的事情。」
「但你们对于我在塞伦城中的经历一无所知,又凭什么认为预言当中的事情真的已经发生了?难道就不会出现意外么?」
听见修格的这句话,老人赞许地点了点头,他的视线在修格那只按着桌面的手掌上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后说道:「有一些变化,是人力与魔法所无法造就的,而现在它们已经出现在了你的身上……对于结社而言,这便是最有力的证据了。」
「有关结社以及这些预言的事情,如今在这整个家族当中便仅有三人知道。」
「我、你、当然还有你的那位父亲埃里温。」
就像是担心修格听漏什么东西一样,老人放慢了语速:「我已经很老很老了,一旦离开了庄园里的这些密仪,我很快就会死去,所以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躺在坟墓里慢慢腐烂。而埃里温……呵呵,我很清楚他的能力,他不足以领导恩斯特家族的延续,也没有那个能力应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盯着眼前的年轻人。
眼神专注得如同在照镜子。
「对我个人而言,这才是你真正坐在这里的原因。」
窗外的雪花连成了一片,似乎形成了足以隔绝所有秘密交谈的屏障。
修格在心中反复地「品味」着老泽克所说的这些话,他总觉得里面有哪些地方不太对劲,但一时间却还无法从中找出关键。
于是,他决定先问一问有关庄园酒店的事情。
「好吧,就算我真的是你们口中所谓的「深渊独子」,那么庄园酒店当中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宅邸明明没有进行任何形式的翻修,为何要强制将所有的年轻一代集中到明显存在异常的酒店里。」
老人回答道:「此为恩斯特家族秉承的古老传统,早在家族与结社开始合作之初,家族便在结社的「帮助」之下定下了这一传承仪式。」
「那幢庄园酒店事实上才是家族最早的宅邸,根据结社所言,其中寄宿着恩斯特家族的意志……当新老交替之时,所有拥有继承人候选资格的年轻人都将入住其中,并接受家族意志的筛选。」
「您说的筛选,指的是把自己的后代从楼上扔下来?这方法可还真狂野啊。」
修格并没有掩饰自己对此的质疑:「所以今天晚上的事情,接下来还会继续发生?」
「或许会,或许不会。」
老人摇了摇头:「但无论如何,恩斯特家族的成员必须遵从家族意志的选择,无论其带来的结果如何,都应欣然接受,此为结社对于家族的启示之一。」
「我们暂且不去讨论您坚持要让我成为家族继承人的原因……我现在只想知道,我接下来在庄园酒店当中,应当做些什么?如果您口中的「家族意志」最终选上了别人,那又该如何?」
「它一定会找上你,所以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泽克·恩斯特盯着面前的年轻人:「孩子,在某些方面,你应当比我更加清楚才对。」
当修格被那些沉默的护卫们带着从恩斯特庄园的那幢巨大宅邸当中离开时,他的精神世界仍旧未能平静下来。
造成这一情况的不仅仅是因为泽克·恩斯特向自己透露出来那许多的秘密,更是因为修格在这名恩斯特家族当权者的身上捕捉到了那种诡异的反差感。
拥有三爪猎鹰之称的泽克·恩斯特不该是这样的。
在修格的设想当中,这名老人应当是一名睿智冷静的军人,是一个绝对理性且智慧的政客,而非什么结社的信徒。
当修格走到庄园酒店的门口前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
觉得老泽克之前说的那些话格外奇怪了。
「他在谈及预言以及所谓的深渊独子时,使用的主语都是「结社」……只有在最后谈及家族继承问题时,才重新用了「我」这个字眼。不仅如此,在庄园酒店这一问题上,老泽克的表达方法也非常相似,这是否能够说明,这个老头子对于所谓的传承仪式以及预言的态度其实非常的暧昧?但却迫于某些原因,不能明说?」
站在庄园酒店的大厅当中,修格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正在发胀,胀得厉害。
感觉要长脑子了。
在护卫们的监视,他走向了酒店的楼梯,顺着阶梯一层一层向上走去。
在这个夜晚,汹涌而来的海量信息几乎填满了修格的脑海,尽管已经劳累了一整天,但他却根本没有半分困意。
一个人承受、思考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过于煎熬了。
走在楼梯之上,修格发现自己对于恩斯特家族的预估出现了巨大的偏差与错误。
事实上,不仅是他,就连那位索菲娅王女对于恩斯特家族以及老泽克的认知同样存在着巨大的空白与误区。Z.br>
二者关注的从来就不是同一件事。
作为王女,索菲娅·奥古斯汀所追求的目标是尽可能削弱甚至解除贵族群体对于王国权力的干涉,尽可能将军事、经济等重要领域的权力收归王室,令贵族们成为纯粹的王国吉祥物,让他们专注于家族的传承以及后代的培养。
而被索菲娅王女作为首要目标的泽克·恩斯特却根本不在意这些。
「比起世俗的权力与利益争夺,这个老家伙真正在意的似乎是家族的存续……而从之前所有的迹象来看,无论是我现在莫名背负上的所谓「深渊独子」的身份,还是现在庄园酒店当中发生的事情,凡是与恩斯特家族有关的事件背后,似乎都离不开黑日结社的存在。」
「如果泽克·恩斯特真的如我所想的那样,对黑日结社存有戒备之心,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仍旧没有选择完全投向索菲娅王女,这是否能够说明,他不认为凭借王国的力量就能够处理掉结社对于家族的影响?」
「他难道是希望……由我来替他完成这件事?」
在沉默的思考中,修格来到了自己房间所在的楼层,这里同样有护卫在警戒着。
他推开房门,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根据黑日结社的行为以及他们所掌握的那些召唤仪式来看,他们极有可能与忒修斯提到的古老众神相关,那么我之前在这庄园酒店当中看见的、感受到的东西,说不定也是与暗渊子嗣性质相仿的存在。」
「也只有这样,它才有可能直接引发卡尔戎之触等来自梦境庇护所的力量的敌意与抵触。」
修格来到了书桌前,他秉承着自己的思考习惯,快速地抽出一张纸,在上面胡乱地写写画画起来。
「黑日结社对于那些预言的判断明显存在谬误。」
「按照结社预言当中的说法,曾经的修格·恩斯特确实已经死去了,正如我在遭受暗渊子嗣侵蚀的时候听见的祭文一样,这具身体的本质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因此根据他们原本的计划,应当是由被召唤出来的暗渊子嗣「入住」这具身躯,并完成身份的取代。」
「但事实上,这一预言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缺漏——尽管它本来就已经足够模棱两可,但发生在塞伦城中的事情,以及我这具身躯之上的异变,已经完全超脱了这些句子的预测。」
「其一,倘若深渊独子指的是被黑日结社的法师们召唤出来的暗渊子嗣,那么暗渊子嗣已经不再完整,根据之前得到的记忆以及法委会的消息,它在严重受创之后便被迫分裂了自己的力量,一部分
流窜于塞伦城,另一部分则成为了我的「食粮」。」
「其二,如若深渊独子指向的是「修格·恩斯特」,那么黑日结社的成员们则不可能知道,这具身体实际上早在和平庆典的事件发生之前便已经彻底改换了灵魂,不仅如此,梦境庇护所以及忒修斯的存在更是带来了新的变数……」
「除此之外,老泽克在这一系列事情当中扮演的角色也非常微妙,我需要进一步进行验证和判断,以确认他确实想要对我传递某些信息,而非在刻意地对我进行引导。」
修格抬起头,在灯光的照射下,他的影像映在了玻璃窗上。
镜面中的人像似是在微笑,看起来竟是有几分诡异与阴森。
「目前看来,关键的信息差还掌握在我的手里,这便意味着,我完全可以借此做出一些大胆的尝试与计划……忒修斯,这就是你所说的即兴表演么?」
窗外的雪花飘飘荡荡。
这确实是一场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