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是幸运儿,是卑鄙的投机者与幸存者,也是背负着无数罪责,并在窃取来的权柄之下苟且偷生的卑劣存在。」
对于赫尔伯特·高尔顿的这一番话,修格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
黑日结社的核心成员,以及那些仅仅只是崇拜、信仰失落神祇痕迹的外围普通成员存在着非常大的差异,作为真正深入了解、研究古老神祇的法师与学者,他们要比普通人乃至普通的法师都更加了解失落魔法,和失落神祇的真实定义。
而一旦对这方面有所了解,则不可避免地会对人类族群的存在概念产生质疑。
「在如今的梵恩,人类看似已经占据绝对的优势地位,但当真如此么?」
赫尔伯特的演讲并非仅仅只是针对修格,同时也在针对着这宴会厅里的所有人:「人类的社会、人类的国家与我们这些个体之间究竟存在何等的差别呢?在我看来,没有差别。」
「在那个由无数真实神祇所主宰的时代,一切都围绕着最基础,最真切的规则而运作,文明、国家、部族,我们所能够想到的、所能够理解的一切,都必须时时刻刻让自己适应世界的规则本身,并不断地发生改变!」
「修格先生已经看过大地学会留在莱兰区地下的遗迹,然而,大地之母的力量与影响只是过往时代的缩影而已。」
修格认真地倾听着赫尔伯特的话语,随后他开口问道:「所以,赫尔伯特先生的意思是,一旦有任何一个文明或者种族停滞不前,必然会被自己所信仰的神明摒弃,并成为其他信仰追随者们的食粮以及祭品?」
「正是如此。」
对于修格的回答,赫尔伯特满脸赞许:「优胜者理应与神祇亲近,而那些低劣的存在,则自应遭受规则的淘汰,并沦为其他族群前进的养料,又或者,成为用于博取神祇青睐的祭品。」
他抬起手来:「让一个盲目信仰着虚假神祇,并缺少前进动力的族群成为世界的主宰,这本身是一种悲哀……在错误的理论与结构下进行的发展注定也是残缺不全的,而我们所要做的,便是令真理以及那些真正制定出了规则的伟大存在重新降临梵恩。」
伴随着赫尔伯特的话语,那竖立在大厅后方的庞大魔法雕塑闪烁起来,而那轮悬浮于雕塑上方的黑色太阳,则开始散发出冰冷、阴暗的光芒,在它的照耀下,那些遭受杀戮、惩罚的梵恩诸神显得更为凄惨,而作为最重要的「罪犯」,被黑色锁链刺穿身体与四肢的梅尔女神,便显得更加无助与凄凉。
于是修格抬起手来,他指向了那雕塑:「从来到这里开始,我就在思考,这雕塑的含义……现在听来,结社似乎认为,如今的梵恩诸神「窃取」了你们所说的古老神祇的力量和权柄,并成为了「虚假」的被崇拜者?」
赫尔伯特点了点头:「虽然修格先生的猜想存在些许偏差,但大体如此。」
「偏差?什么偏差?」
于是作为「真理挖掘学会」主持者的克兹洛夫站了起来,作为这一方面的专家,他接过了赫尔伯特的话语,对修格回答道:「因为在我们的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梵恩诸神,那不过是地面上的卑微生灵们基于自己的愚昧、私欲以及各种需要所杜撰出来的无用形象。」
倘若克兹洛夫的这句话在其他地方说出,那一定会立即引来围攻的,要知道,就算是高原食人魔也有着自己的神明与信仰,但如今,在克兹洛夫的口中,这些信仰的基础存在意义,都被他轻描淡写的否定和抹除了。
紧接着,克兹洛夫说道:「我已经亲眼看见过无数真实神明所留下的痕迹,也看见了祂们在那些痕迹当中所展现出来的真理,而看的越多,便越会觉得如今的梵恩正在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上疾驰……」
「就如同我们正在经历的这场战争一般,统治者们的欲望已经无法压制,他们编织出来的谎言令普通人狂热且盲目,他们肆无忌惮地杀戮彼此,但事实上,这却根本没有办法带来切实的变化与发展。」
克兹洛夫脸上的阴郁色彩变得更加浓重了,他微微转过身,抬手指向了那巨大雕塑的上方:「而导致了这一切,并将梵恩引向错误道路的,便是那过往时代的背叛者了!」
修格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却见克兹洛夫所指的,正是魔法女神梅尔。
在这一刻,他之前所做出的那些大胆猜测似乎得到了印证,与此同时,存在于修格精神世界当中的那些恩斯特家族意志们也都因为愤怒与震惊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任何一名魔法女神梅尔的信仰者,恐怕都是没有办法接受这种话语的。
然而修格与几乎所有梵恩里的人都不太一样。
他对于这些神明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与信仰,哪怕他现在拥有着沃特尔王国的随军法师身份,并且也是评议会的成员,但高原巨鹰也好,梅尔女神也罢……他都没有太多的感觉,因此无论克兹洛夫与赫尔伯特如何说道,他的情绪波动都非常有限。
最多只是因为自己之前所做出的大胆猜测得到了印证,而稍微有些心跳加速罢了。
「所以,各位的意思是,被梵恩居民们普遍信仰的梅尔女神,实际上也是你们所说的古老时代当中的一员了?只不过在最后,这位魔法女神背叛了古老众神?」
赫尔伯特点了点头:「准确而言,是她窃取了古老众神的一部分力量与权柄,毁坏了由众神制定的规则,并将梵恩永久地隔绝在了神祇的视野之外。」
「所以结社如今要做的,就是重新让梵恩回到真正的神祇们的注视之下?」
「是的,而我们所追求的黑色太阳,便是那最为重要的「眼睛」。」
听完赫尔伯特与克兹洛夫的话,修格立在原地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随后他问道:「那么接下来,我想问的是……从塞伦城开始,我便注意到结社似乎是遵循着一系列的预言而行动,我想知道,这些预言究竟是因何而来?在那预言里,又是如何形容我的?」
听见这个问题,之前那名有着卷曲头发,肤色黝黑的「万面信使」信仰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的名字为「穆尔纳比」,这似乎是某个东方地区的名字,与他的面貌特征相符。
「万面信使的追随者是结社当中的预言者,我们得到了「信使」恩惠,因此便得以借助仪式获得「信使」所传递的讯息……有时是声音,有时是画面,有时则为莫测的诗句。」
穆尔纳比的通用语口音稍微有些古怪,但修格仍能听清他的话语,这名预言者说道:「修格·恩斯特先生,您在预言当中的第一次出现,已是在二十年前了,在结社的***上,所有人都看见了那由「信使」传递而来的诗句。」.z.br>
预言者穆尔纳比的面容变得肃穆起来,他将双手搭在身前,在此刻,他的面庞上竟是显现出了些许与镜中使者迷雾相似的魔法光影。
紧接着,他轻轻地念出了那预言。
「诞生于寒冬的是卑微的弃子。」
「反叛之血因此而生。」
「黑色的太阳因此而躁动,暗渊的乐曲因其而奏响。」
「他将是王冠的毁灭者,他将是贵族的践踏者。」
「他亦将成为诸神的驱逐者。」
穆尔纳比的声音似是具备着某种特殊的魔力,当他念出这些语句时,就连一直以来面色阴沉的克兹洛夫,也表现出了浓浓的虔诚与敬意。
修格静静地将这些预言装入自己的
脑中,而当他还在思考其中的具体含义时,穆尔纳比却突然说道:「在此,我希望修格·恩斯特先生能够正面回答我的一个问题,您……是否信仰梵恩诸神?」
修格盯着穆尔纳比,反问道:「这很重要么?」
于是穆尔纳比回答道:「在过去的千百年里,「万面的信使」是结社唯一真正联系上的古老存在,祂回应着我们的祈祷,接受着我们的献祭,并能够帮助结社有限地向古老众神传递讯息。」
「穆尔纳比的老师,也就是结社的上一任预言者,曾以自己的生命作为祭品向「万面信使」献上了自己的祈愿。」
赫尔伯特在此刻补充道:「他向「信使」祈祷,希望古老的众神能够为结社带来一位真正不受梵恩诸神影响,有别于这世界当中所有人的重要使者,而这名使者,便将成为梵恩改变的关键。」
在赫尔伯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修格感觉自己的金属圆盘的转速开始明显提升——危险似乎正在临近。
修格看见,眼前这位黑日结社的第二负责人朝着自己迈出了一步,随后远超寻常湖泊级与河谷级法师的可怕压迫感从他的身上传递而出。
就仿佛得到了重要的讯号一样,宴会厅中的所有黑日结社成员同时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随着其中的法师成员抬起手来,所有放置在这大厅里的座椅均被魔力移向了两旁。
紧接着,伴随着繁复魔纹的构筑,那原本一直竖立在大厅后方的亵渎魔力雕塑被强行移动到了宴会厅的正中央,此刻,这座小山也似的塑像变得更为高大,也更为细致和清晰。
在某种魔法仪式以及大量魔力的注入之下,那些堆积成这座小山的梵恩诸神遗骸竟然也拥有了鲜明的色彩,修格能够看见被压在底部的海神的面庞上的皱纹,能够看见金钱之神那因为承受了断肢之痛而暴起的青筋,也能够看见那些其他神祇因为承受了不同程度的酷刑而流淌出来的鲜血。
而在这些遗骸的顶部,被作为远古神祇背叛者而被锁链穿刺、束缚的梅尔女神也显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这确实是一位非常美丽,且面容当中带着悲悯与慈爱的女神,她低垂着自己的头颅,不知代表了无奈还是代表了痛苦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滴落,而披拂在她身上的淡蓝色薄纱,现在也因为沾染了血污而变得无比沉重。
赫尔伯特站立在了这尊巨大雕塑的旁边,他张开自己的手掌,于是魔力立即在他的掌心之间构筑出了一道极其复杂的模型,修格凭借着自己的这段时间的学习,判断出,这道模型与那臭名昭著的「灵智讯问」似乎存在着极其相似的特征。
「修格·恩斯特先生,请来这里。」
赫尔伯特伸手指了指雕塑的前方,于是修格在这二十来名黑日结社重要成员的注视下,缓缓来到了指定的位置。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做好了应对袭击的准备。
倘若他是平常的溪流级法师,是绝对没有办法在如此之多的强悍敌人的包围下脱困的,但修格通过金属圆盘的转速,以及镜中使者、狂奔之鼠等一众圆盘住客的兴奋反应判断,面对眼下的困境,他并非没有机会。
见修格就位,赫尔伯特开口说道:「不用担忧,修格先生……这道秘仪虽然原理与梅林勒和的灵智讯问相似,但它并不会冒犯你的精神,也不会侵害你的身体……我们只是想要知道,你对于某些问题的真实想法与回答。」
修格点了点头:「那就请提问吧。」
于是,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开始静静地等待赫尔伯特的提问,以及修格的回答。
「修格·恩斯特先生,我们想要知道,你是否对梵恩的当今众神抱有信仰?」
伴
随着赫尔伯特的提问,巨大雕塑上方的黑色太阳渐渐地亮了起来,那种冰冷的光芒朝着修格洒落下来,将他的身体完全笼罩,同时也与赫尔伯特手中的魔法模型连接成了一体。
金属圆盘的转速进一步提升。
修格稳定了一下呼吸,随后他用一如既往的平稳语气回答道:「我可以确信,我并未信仰过任何一位神明,如今没有,过去也没有……我甚至不相信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