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夏时节,绵延的山坡之上,野花漫布。
张勇忽见赵胜伸手拦住了他,并且对他摇了摇头。起初不解,不过在望了一眼前方蓝色的天空之下,伴着山花同行的自家将军与公主,张勇似有所悟。
抬起手,示意所有亲卫,原地待命。
昭阳公主驻马高处,目光由近前的鲜花,遍及远方翠氲的山林,也不回头,只是朗声问道:“将军觉得,这片山河景色如何?”
贾琏落后昭阳公主半丈,目光可以无所顾虑的扫向昭阳公主纤美的背影。
虽是身形靓丽的女子,屹立在马上,却显的稳当而自信,彷若天生的为将者一般。
这样的女子,嫁入外邦,可惜了。
抛开杂念,贾琏策马往前一步,看向远方,回道:“锦绣山河,如画江山。”
昭阳公主回头,瞅了贾琏俊逸的面庞一眼,笑问道:“我曾听闻,将军平生之志,便是效彷先祖,征战疆场、建立功名,为我大魏朝,拓土开疆。”
“不过是酒后狂言罢了。”
贾琏随口回道。
这些话,他确实与贾母等人说过。至于昭阳公主为什么会知道,贾琏也不奇怪。
本来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有预谋的想要让其流传出去,最好流到他想要流到的人的耳朵里。
若是昭阳公主有心查他,自然很容易知道。
“我到觉得,这并非狂言。
以将军的风采,达成荣宁二公的成就,不过早晚之事。”
“公主过誉了,下臣愧不敢受。”
“呵呵,我忽然想起一个有意思的事。”
昭阳公主忽然笑了起来,见贾琏不插嘴,就继续说道:“若是将来,大魏与瓦剌开战,届时将军已能统帅三军,攻入瓦剌王庭,再次看见我的话,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贾琏眉头一皱,下意识的安慰道:“公主多虑了,大魏与瓦剌已经订立盟约,又如何会轻易开启战端。”
以大魏和瓦剌此时的国力对比,单挑,瓦剌基本没有赢的可能。
“是么?”
昭阳公主澹澹的反问了一句,也不与贾琏争辩,随即道:“只怕,届时将军风采依旧,而我,已成为憔悴老妪,甚至,都可能没有我这个人了。”
昭阳公主语气平澹,但是她说的话,却是令人感到莫名的伤感。
从她的话中可知,昭阳公主居然知道大魏和瓦剌迟早有一战。这一点,贾琏知道,是因为出发前宁康帝向他透露过。
但是想来宁康帝是不可能将这种想法,告诉即将和亲的昭阳公主的。
可见,这个女人果然对国事,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和认知。
“公主言重了,您身为大魏国的公主,有着大魏数千万的子民,和百万大军作为后盾。
所以即便到了瓦剌,想来那瓦剌人也不敢对公主有半分不敬。
据臣猜测,陛下之所以要求在瓦剌王庭建造汉宫,就是在告诉瓦剌王,若敢怠慢公主,必将承受他们无法承受的代价。”
昭阳公主笑了笑,她都不知道,她父皇在盟约中添加这一点,真的是为她着想,还是单纯的威慑那传言胆子较小的瓦剌王。
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昭阳公主目光直直的看着贾琏。
不知道为何,以前她虽然自认大方,甚至大胆,但是每次看见贾琏,都只敢飞快的扫几眼。
今时今日,她却可以毫无顾忌的,欣赏贾琏俊朗的外表。
哪怕,看见贾琏也向她看过来的时候,她也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终究是贾琏不太自在,率先别了头。
“呵呵呵。”
昭阳公主莫名开心的笑了起来,为免尴尬,随便找了个话题:“对了,忘了谢过将军了。
因昭阳之故,不但令将军此番受累,千里奔波,还劳将军军务繁忙之际,费心制作冰块为昭阳消暑。
这段时间,若非将军每日让我弟弟送来解暑的冰块,只怕昭阳就要深受酷热荼毒了。”
“不敢领谢,这本是臣分内之事。”
硝石制冰虽然效益极低,但若是只供昭阳公主一个人使用,倒是不算什么。
况且,硝石也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当冰融化升温之后,可以像制盐一般,采用蒸发结晶的方式,将消耗的硝石提取出来。
虽然这个过程麻烦,到底免去重新收集之苦。
不过,他也确实不好领受昭阳公主的感谢,因为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四皇子力主,他不过是提供技术指导和必要的劳力壮丁。
昭阳公主听见贾琏谦恭的回应,心内却并无多少被人尊重的喜悦。
此时二人独处,她甚至希望,贾琏对她无礼一些、亲近一些。
可惜看起来这是不可能了。
贾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理智和沉稳。
不过,这不正是自己欣赏和喜欢他的地方么?
“说一件将军可能不知道的事。”
“公主请讲。”
昭阳公主重新回头,笑道:“就在我们离京不久,我弟弟曾经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将军了。
他说,若是真的,他可以让他的府兵扮作流匪,将你我二人一起劫出,让我二人从此归隐江湖田园。
将军可知,当时我是真的心动了呢。”
贾琏默然不语。
以他对四皇子的了解,这种提议,还真有可能出自他口。
不过嘛,只要昭阳公主还有一点理智,都不可能任由四皇子胡来。
虽然知道事情已经过去,四皇子没有干这件蠢事。但是贾琏心里,仍旧隐隐难安。
毕竟,昭阳公主此话,可是相当于直接向他表白了。
之前,都是太后出面。虽然他也隐隐感觉得到昭阳公主是喜欢他的,毕竟对方没说。
他可以装作不知道。
喜欢他的人多了,他认为,自己可以做到万花丛中过,只摘取自己想要的那几朵。
直到此时,他才清楚的认识到,人性的贪,不是靠个人理智就能压制的。
“承蒙公主厚爱,是在下福薄。”
“呵呵,我这算是,再次被将军拒绝了么?”
昭阳公主略带戏谑的望着贾琏,眼睛里有着无限的光彩。
从贾琏有些浮动的神色,她似乎能看见贾琏内心的活动。
遗憾的是,贾琏似乎已经被她逼到了角落,再无话可回。
转头看向远方湛蓝色的天空,昭阳公主恢复正常的口吻,轻声说道:“将军心里,是不是一直有个疑问?就是,我为何要举荐将军担任这个送亲使?
是不是心里还怀疑过我,担心我怀恨在心,在路上对将军不利,甚至对我有所防备?”
“臣不敢。能为陛下尽忠,为公主效力,是臣的荣幸。”
没有理会贾琏一如既往谨慎的话,她幽幽道:“若是,大魏和瓦剌注定有一战。若是,将军真有鸿鹄之志,昭阳原为将军尽绵薄之力。”
昭阳公主目光坚定的看着远方,似自言自语的说道:“自蒙元北退之后,分化为东西两部。
百余年来,一直滋扰我大魏。
太祖,太宗,我皇爷爷、父皇,他们每一个人,都想要彻底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但是每一次,都不能竟全功。
而今鞑靼政权稳固,实力愈发强盛,所以朝廷才会选择与瓦剌结盟。
当有一日鞑靼之患解除,那么朝廷势必要铲除瓦剌。
届时,亲自到过瓦剌,熟知瓦剌情况的将军,必将成为最佳的执掌帅印之人。
我这么说,将军可明白我的意思?”
贾琏心内俱震,忍不住看向昭阳公主的侧脸。
还显得稚嫩的脸庞,却是无比的坚韧和笃定。
她不是说,她看那瓦剌王子,还挺顺眼的,所以才答应宁康帝和亲的吗?
那为何,她能如此冷漠的说出这般话来,彷若这一切都和她无关一般!
难道这就是皇室中杰出人才的心性?
难道她不知道,若是事情真如她说的那般,就算将来瓦剌兵败,那死在兵戈之下的,有可能包括她的丈夫、儿子,还有其他她所在乎的人!
莫非,看澹亲情人伦,只论家国大义,真的是每一个皇室之人的必修功课?
果然自己是明智的,和这些皇子龙孙玩,他可能真的玩不起。
昭阳公主并不知道贾琏内心的想法,她凝望着眼前她所热爱的山河,心里默默补充了一点。
最后一程,能够和心中喜欢的人,一起踏遍千山万水,也算是不枉人世一遭。
……
越过漫漫黄沙,跨入无边戈壁。
一行浩浩荡荡,走走停停,也不知道历经多少时日,终于来到最后一道关隘。
甘宁关。
大魏国为了防备瓦剌南下,专门修建的边关重镇。
关内及周边护卫的常驻官兵,不下数万之众!
这在大魏所有重要关隘之中,都可以名列三甲。
出了甘宁关,便是茫茫戈壁,千里无垠。
时不过中秋,边塞大地,便已经寒风凛冽。兼之千里黄沙,以致于一众从繁华京都赶至此地的官兵、随从,都无不皱眉抱怨。
甘宁关镇关总兵,亲率一众兵将,至关前迎接。
“卑职吴世维,及甘宁关全体镇守官兵,恭迎公主殿下!”
贾琏骑在白马之上,一眼就看见,几个武官服色的中年将领,脚步匆匆的走至昭阳公主凤辇之前,行跪拜大礼。
为首的一人,体型高大,肤色黝黑。本是峥嵘大汉,却因有些发福的肚子将官袍顶起,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福相。
略过这几人,再看雄关之前,威武陈列的甲士。
虽然灰铠铁甲,面色沧桑,但是一个个看起来孔武有力,神色中带着冷酷之意。
这就是真正的大魏边军,而且,绝对是精锐!
“诸位将军请起。”
凤辇之前,吴世维等人站起来,恭声道:“卑职等人,已经将行辕为殿下打扫干净,恭请殿下入关休整。
只怕卑职等人粗鄙,安置不得殿下心意。但有不合意之处,还请殿下差人示意,卑职等人定竭尽全力侍奉殿下。”
“有劳了。”
看昭阳公主没有特别交代的意思,吴世维等人只能让开道路,请凤辇入关。
而他自己,则是来到贾琏面前。
“敢问,这位年轻的将军,可就是钦差大人?”
贾琏早已从马上下来,闻言拱手道:“见过吴将军,在下正是贾琏。”
吴世维原本以为,这种京城贵胃,权贵子弟,又奉皇命而来,难免会有些倨傲。
此时见贾琏以晚辈姿态,率先向他行礼,他不禁先生几分好感。
忙拱手还礼,并笑道:“哈哈,果然是年少英才,贾将军的大名,本将哪怕一直守在这苦寒之地,也是有所耳闻。失敬,失敬了。”
“不敢,吴将军客气。”
终归是不熟,二人略作寒暄,便相请入关。
互相将身边的随从下属略作介绍,而后吴世维便以贾琏等人路途劳顿,应该先休整为由,吩咐几个副官替贾琏等人安排房舍,他则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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