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睿跪在茅屋前面两天,可能才换来见上老宗主一面的机会,谁知道这沈良使了什么手段,竟把老宗主哄得如此开心,一道令出,他变成了燕明宗的术派之主。
就算外面天要塌下来,现在燕明宗所有人也必须按着规矩来参拜新门主。先是各代核心弟子,能回来的,都要出面,由自己门主引着,一一参拜沈良,而孙梓凯等人,也是最后一批被引来的弟子。
几人终于见到了沈良,孙梓凯早早感知到了一股不善之气,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汗毛已经立了起来,在蛮人领域厮杀的那段时间,只要身临险境,他的身体便会有这种反应,他站在最后,透过间隙观察着那个坐在崔清睿和马岱然身边的男人。
银月色的双眸最是怪异,孙梓凯盯了三息,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被察觉到了,那眸子似乎并没有聚焦在某处,月眸扫着的地方,所有的变化应该皆在其中,果然,沈良转动眼珠,看向了孙梓凯。
二人目光相对,但孙梓凯并没有退缩,因为在那一刻,他仿若面临一头猛虎,虎啸未闻却荡起于心,他本能暴露出了杀意,与沈良相似,他也不需要动气,只一双眸子,便可洞穿人心。
杀气腾腾的目光,却并没有渗入那银月色的双眸中,沈良饶有兴致地伸出手,指着孙梓凯说道:“那个小鬼,到我身边来。”
孙梓凯自是不惧,从人群中走出,站到了沈良面前。
“名字。”
“富哲门主大弟子——孙梓凯。”
“眼神不错,我允许你拜我为师!”沈良单手撑着脸颊,歪着坐,好像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而富哲还在休养并没有来。
孙梓凯冷声道:“弟子是富哲门主的徒弟。”
沈良没当回事,对崔清睿说道:“小崔,这个娃儿我要了,规矩到此结束吧,我烦了。”说罢,抓着孙梓凯的肩膀,化成了一阵黑烟,几息间从人群头顶穿过,飞到了别处。
那股烟最后钻入了满谦楼的最上一层,烟气消散,人影显出,孙梓凯滚了出来,第一次试着爬起却失败了,浑身战栗了三下。沈良正在那些秘籍中观望找寻着什么,孙梓凯到最后也没有爬起来,而是撑着身子后退,一直靠在墙上,才安了些心,他方才只觉得天旋地转,什么都没有看清,本能地释放了能量想要摆脱控制,却反而让自己的身体遭受了更大的痛苦。
沈良背对着他,说道:“徒儿,那本《修仙道》哪去了?我记得当年把它放在这里了啊。”
没有得到回应,沈良转过头来,看到了孙梓凯那警惕又恐慌的眼神,沈良嘴一勾,走了过来。
孙梓凯从没这么狼狈吧,下意识的往后缩,身体竟然凝聚不出能量和灵气了,而沈良并没有难为他,只伸手在其脑壳上一弹,霎那间,孙梓凯的四通八脉皆开,灵气和能量通畅了。
沈良说道:“你小子很不老实啊。”
孙梓凯沉下头去,感知四周,并没有发现人影,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哪,已经决定在这里出手,杀了此人。
一瞬的杀意被沈良捕捉到了,沈良倒没觉得什么,又把心思放回了书架上,边踱步边说道:“你学的东西还真不少啊,很多都是燕明宗没有的,你跟老子很像,都喜欢自己搞些新东西,这样,才配做我的徒弟。”
“我是.....”孙梓凯心跳地很快,已经是诡异了,“富哲门主....大...大弟子!”
“富哲?”沈良说道,“没听说过,他算什么东西?”
“再侮辱我师,必杀你!”
沈良转过身来,手一抓,身后便出现了太师椅,竟是大堂中崔清睿的那把,而现在大堂中的那把太师椅,化成了一阵烟气,消失不见了。
沈良坐了上去,依旧是歪着的,不屑道:“他教过你什么?”
没等孙梓凯回答,沈良便说道:“术法,没有。心法,也没有,燕明宗任何术,都没有,只是给了你一点上等的‘火气’,那本《驭火之道》在你手里吧,你学得不错。”说话间,他手指一伸,指头顶出了一团火焰,那火焰竟是灵火,原来沈良也通晓了《驭火之道》的些许奥秘。
沈良又说道:“也不能算他给你的,他要是真看得懂学得会,也不会给你,也不会连名号都没有传到我的耳朵里。”沈良一低头,收回手来,接着说道:“他什么都没有教给你,算师父吗?”
“师父教我人伦、大道、仁义....”
“哈哈哈哈”没等他说完,沈良便仰头大笑,“娃娃,他说的话你只是听到了,却没有入心,你的手上沾着血气,我一闻便知,可你的心里也填满了怜悯,由恐惧之气包裹掩藏,暴躁之气外层抒发,你....还是你,他没有改变你,更没有改变你的能力。他教你的,只是你没有接触过的表面东西,也是束缚你的东西,他在努力地将你变成一个听话的天才,而不是不可控的鬼才!”
他仰起头,闭上了双眼,幽幽道:“就像我一样....”
孙梓凯愤愤不平,刚要开口,却没有说出一字,富哲的确没有教过他任何术法,缚地和《驭火之道》几乎都是他自己悟出,并大改的,而孙梓凯也不求此道,只是想在富哲手里,学习入世为人之径。他长年在关外杀戮,害怕自己失了本心,成了只会杀戮的野兽,他希望在自己最清醒的时候,念念书,学学礼,儿时爹娘曾叮嘱过他,书是一定要念的,也该要学着成为一个“好”的人。
富哲的出现,是孙梓凯对自我野性救赎的“必须品”,准确的说,不是富哲选择了他,而是他选择了富哲,没有富哲,他可以选除了马家之外的任何人,他渴望做一个正常环境、正常制度下的一个“好”人。
但富哲的大道理,真的入了他的心吗?
刚想到此,沈良忽然开口,仿佛给了他答案,说道:“徒儿,你表里不一,你来燕明宗拜师之前的模样,和现在差距很大吧。”
孙梓凯默不作声,而沈良又仰起头,自说自话道:“那些东西,给了你新的方向,实则也没收了你原来的方向,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大大的体制,加入的条件,就是你口中所说的仁义礼,我并不否认这三点是错的,可我并不承认,我被灌入的思想是对的,因为你心心向往的东西,是这个体制世界所需要的,人应该垂怜弱小,男人应该对妇孺宽容....我到现在觉得也对,可是...你杀过女人吗?你杀过孩子吗?”
孙梓凯浑身一颤,他抬起头来,而沈良盯着他,正等着答案,许久后,他开口道:“杀过。”
“现在后悔吗?再学了那些大道理后?”
孙梓凯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层又一层的虚无缥缈,却又在时刻抓挠着自己的东西,他不再像从前那般,坚定地对富哲说出,不后悔,自己做得对,他现在开始反省,杀戮是否会引来新的杀戮,妇孺手中无力,对关内人并没有造成危害,是不是真的不该杀掉妇孺,可是蛮人不也宰杀了我们的妇孺吗?这时,一个大道理又出现了,我们不能和他们一样,我们是念过书的,懂得仁义礼的,所行所为,不能等同于禽兽。
许久过后,孙梓凯低下头去,再抬起时,目光变得极其凶狠,而这目光,却恰恰是他刚来燕明宗之时,那个十一岁孩子所拥有的。
孙梓凯冷冷回道:“不后悔,他们就该死!”
沈良再次仰天大笑,说道:“娃儿,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你,你我是一类人,心过于坚定,大道取舍的抉择,在脑海中不过是一瞬间,那些乱七八糟的道理,在我们心上蒙了一层又一层,可那又如何,蒙上几十年,让你我做出抉择的,还是我们自己的心。能改变我们的,只能是自己,能入我们心的大道,只能是我们自己悟出来的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清楚了,你我才是一路人!”
银月色的双眸,轻盈地扫着孙梓凯的全身。孙梓凯现在的回应可没有丝毫的恐慌,正如他刚来之时那般,天大的事,也不能动其面色。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自己能够判断,就这一点,有些活了上百年的人,可能都做不到,但大部分人,是觉察不到这一点的。
正是因为大道仁义的思想灌入,才让孙梓凯有了忧虑、恐慌等等负面消极的情绪,当他再次以自己的心去审视世界时,便又来到了心静如水的境界。他立即意识到,富哲真的教不了自己所需的东西,一直以来,只是因为自己渴望融入这体制世界,才会由着事态的一步步发展,自己的学习、生活、进步等等,都是体制对自己的改造,若换做别人,改就改了,可他不是可被改变的主,如果继续下去,过几十年,他就会是第二个被逐出燕明宗,且臭名昭著的沈良!
若是断了师徒关系,自己势必会遭受全宗唾骂,甚至在整个南域都无法立足,但如今,孙梓凯的心并没有被任何条条框框束缚,那些所谓的可能会发生的事,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的压力。
沈良这时候问道:“现在跪下拜师吧。怎么选,我要看!”
这一次并没有等多久,孙梓凯直接回道:“我不可能断了与富哲门主的师徒关系,因为这对我不利!”
“哈哈哈哈,选的好!你终于是自己,而不是傀儡了!”沈良身子歪躺了下去,“不必装着喊我师父,也不必跟他断绝关系,他是师傅,我却可为师父!你也不必现在认我,认还是不认,由你自己决定,不过,我认你了。”
他笑嘻嘻着,忽然话锋一转,“好徒儿,现在跟我说说,清一门的事吧。”
孙梓凯猛然一惊,而自己仿若陷入一片银月色的世界,那是汪洋、是深潭,他的身躯缓缓没入,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