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梦魇
    被连撞了几次后,冯娟无奈地说:“老高,你先回去吧,嫂子在家怕要等急了。谢谢你送我这一趟。”


    老高搓着手说:“我跟卫革啥关系,哪用得着说谢?我跟你嫂子说一声,今晚在这儿陪你一宿。你这一个人带着小樱桃,要是有什么事,我也能帮着忙活忙活。”


    他说着,一撩衣襟,从腰带上挂着的手机包里掏出个小巧的直板手机来。


    刚上市没多久的诺基亚2110。


    他炫耀般地晃了晃,就开始按键。


    冯娟连忙拦住他,“不用,老高,我自己能照看得来,你回去吧。再说这屋里也没有多余的床,你住哪儿啊。”


    “孩子要紧,我在椅子上将就一宿就行,有事随时能帮上忙。”


    老高死皮赖脸的就开始拨号。


    我说:“高先生,你不能住这屋里。我让冯大姐晚上带孩子住在这儿,只要是为了观察毛病的起因,你在旁边会有影响。要住的话,住诊室那边吧。”


    冯娟顺势说:“老高,你看,周先生也说了,你在这儿不适合,就回去吧。”


    老高瞪了我一眼,对冯娟道:“那明天我来接你……和小樱桃。”


    “不用,我这不一定什么时候走,你生意也忙,我到时候叫个出租车就行。”


    “出租车多不方便,这样,你要走之前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们。娟子,你得多为小樱桃考虑。”


    “那行吧。”


    冯娟看着床上的孩子,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老高磨磨蹭蹭,还是不想就这么离开。


    我道:“高先生,我送你。”


    老高不爽地瞪了我一眼,又说了句,“娟子,我走了啊。”


    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目送老高开车出了院子,仔细关好院门,将埋在门槛下的净宅大钱挖出一枚来,拿到诊室清洗干净,又取了一根黄色线香,这才转去客房,进门的时候,悄悄将大钱搁到门框上方。


    冯娟已经收拾完了,正坐在床边哄孩子,见我过来,就要起身。


    “坐着吧,我在窗台上点柱安眠香,拉窗帘的时候不要烧到。房门里面有插销,你自己锁好就行。孩子闹了就去西头那屋叫我。”


    我交代完,点着香,插在窗框边沿上,也不多停留,直接离开房间。


    冯娟把我送出门,返身转回屋里,就传出插上插销的动静。


    我回到诊室,取出笔墨和白纸,画了只黑猫,等包玉芹上门来,就把这黑猫画连同三柱线香一并交给她,叮嘱道:“把画挂在你儿子屋里,把线香点在画前面,再供点鱼肉之类猫爱吃的东西。”


    包玉芹小心翼翼地接过画,问:“我看客房灯亮了,明天早上的早饭用多备点吗?”


    我说:“多准备一个人的吧,是个女同志,孩子闹夜,住一宿,观察一下。还在喂奶,别弄太燥热的东西给她。”


    包玉芹应了一声,捧着画赶忙回家去了。


    我看了下时间,坐回到桌前,继续提笔练字。


    跟着妙姐的时候,别管白天有什么事情,晚上睡前一定要做晚课。


    前些天事多而杂,作息有些混乱,心思难安,我就把晚课停了下来,只站桩练气,今天难得心静如水,想是时机正好,便把晚课重新恢复起来。


    晚课有两项。


    一是练字,养气。


    二是练拳,养生。


    练字,每天晚上必写三篇,不少于五百字。


    妙姐说等到哪怕天马上要塌下来,我依旧可以气定神闲地临一篇兰亭序,一笔不乱,这养气的功夫才算练到家。


    三篇字一口气写完。


    最后一百余字的时候,明显见出心急,结构有些松散变形,笔画不时有走样。


    大概两年前,我就可以写到近四百字而不变形,但这剩余一百字却始终不能一气呵成,两年来未有寸进。


    妙姐说我还需要历事练心磨性,才能突破这剩余一百多字的极限。


    我也不纠结这一点,收拾东西,换上练功服,来到院子里。


    今晚是个大晴天,老大的一轮明月高挂夜空,将院子里映得一片雪亮,让人心情大好。


    我在院中站定,拉开架势,缓缓打起来。


    妙姐教我的是内家拳,没说是什么来路传承,只说是养生用的,招法大开大阖,沉稳刚猛,感觉用来打架也一定好用。


    不过我从来没试过,不是不想试,而是妙姐不允许我用这拳法打架。


    拳势初时缓慢舒展,随着一招招打下来,筋骨拉伸开来,速度便越来越快,待到最后三招,几乎同时打出,在空中砸出一连串鞭炮般的炸裂脆响。


    我缓缓收招,双手捧至腹部,张嘴吐气,一条白气如同利箭般无声射出,直到三米开外才散开。


    妙姐能吐五米,还伴有鸣响。


    所以我打不过她。


    整套拳练下来,出了一身透汗,说不出的轻松爽快。


    一转头,看到冯娟正站在窗前看着这边。


    我冲她笑了笑。


    冯娟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窗前,却也没把窗帘拉拢,而是留了一条一掌宽的缝隙。


    缝隙正中,安眠香的火头微微闪亮。


    我回到卧房,用冷水擦洗全身,上床睡觉。


    睡到半夜,我突然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克制而压抑,痛苦中带着欢愉。


    我睁开眼睛,先看时间。


    十二点整。


    这是一天之中阳气尽退,阴气至盛的时刻。


    也是最适合阴幽宵小作祟的时刻。


    我翻身下床,披上大衣,走出卧房,来到客户窗前,顺着那个窗帘缝隙看进去。


    黑暗中,一个白生生的身子正在床上不安地扭动着,两条修长的大腿死死绞在一起。


    大冷的天,不着寸缕,也没盖被,皮肤表面却泛起一层燥热的嫣红,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她紧咬着嘴唇,发出低沉婉转千折百回的呻吟。


    双眼依旧紧闭。


    眼皮下,可以看到眼珠正快速转动的轨迹。


    明显是被梦给魇到了。


    我轻轻敲了下窗框下沿。


    窗内的香头微微一闪,熄灭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门框上的那枚大钱翻转坠落,砸到门槛上,发出一声闷响。


    床上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