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是被吵醒的。
永不停歇的叫声、噼里啪啦声冲撞着他急需休息的大脑,让人血压飙升。
陈浩踹开被子,准备好好骂一顿这些凌晨喧闹的闲人。
然而打开窗户,扑面而来的热浪和末日般的景象生生把他的血压降了回去。
窗外,大火熊熊燃烧,橘红色的火光吞噬尖叫的人影。
他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屋外。一个身上着了火的人向他奔来,伸出手似乎是在求救。
陈浩本能地往后退,脚后跟踩中一根冒着火星的枯枝,发出沙哑的断裂声。
他终于清醒过来,转身就要回房间叫醒其他人。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的建筑群全部消失,只留无数在火光中扭曲挣扎的焦黑人影。
一个人推了他一下,语气焦急地喊道:“水暄!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啊!快跑啊!”
他转过头,发现推他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陌生到这人的脸像一座半融的蜡像,五官扭曲在一起,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我在找我的……”陈浩的话音戛然而止,过往的记忆如被云层遮挡的繁星隐入黑暗中。
他在找什么?
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有水暄是谁?这人为什么叫他水暄,他明明叫陈浩。
对了……水暄是他,他叫水暄……那陈浩又是谁?
他跟着慌乱的人群向大火没有波及的地方跑去,火舌顺着交错的树根追上他们,舔舐着他们脚底,烤得那些不断奔跑的腿焦脆到不剩一点弹性。
到最后,每个人都失去了力气摔倒在地,等待着烈焰吞没他们麻木的大脑。
唯一的前进办法就是从倒在前面的人身上爬过去,将他们的身躯垫在身下,用他们的眼泪浇灭路上的火苗。只要爬得足够快、眼泪足够多,就能把大火远远甩在身后。
他在那些人被泪水濡湿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脸,融化的五官、融化的身体,他像是一滩堪堪有个人形的软体动物,固执地向着没有火光的黑暗爬去。
火焰追在他身后,吞噬了被他抛在身后的人,蚕食他赖以生存的黑暗,他只能不断地往前爬,寻找着更黑暗、更阴冷的地方。
终于,他来到了黑暗的尽头,看到了那口古井。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井口,看见倒映在水面上熊熊燃烧的人影,还有水面下那张苍白又熟悉的脸。
是祝春神。
她露出微笑,向他张开双臂。随后他感到一股强大 的拉力,将他拽入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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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浩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他一把推开窗户,惊恐地向外望去,却只看见静谧的黑暗和一只扑扇着翅膀的花脚大蚊子。
一道细小的闪电把蚊子霹得飞灰湮灭,和他同住一间房的楚风翎怨念地说:“怎么,没点蚊子给你唱催眠曲你就睡不着了?”
陈浩讪笑着关上窗,解释道:“对不起,做了个怪梦。”
“这次你在梦里变成魔魇神还是王鼠眼了?”
提到这个,陈浩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说起来可能很荒谬……我觉得我变成古井婆婆了……”
楚风翎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改之前睡眼惺忪的模样,凝视着他,认真地问道:“你在梦里变成古井婆婆的时候,眼睛瞎了吗?”
“……不是,你关心的只有你和夏至的赌局吗?!”
“别的事情可以等会再关心,两万金币的归属必须优先考虑。”
哦,两万金币啊,那是应该优先考虑。
陈浩仔细回忆了一下,道:“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因为我在梦里五官都被烧化了……不过可以看见东西,应该算视力正常吧?”
“不,你瞎了。”
“可是我能看见东西啊……”
“你瞎了。”楚风翎坚定道,“明天早上你就告诉夏至,你梦里变成了古井婆婆,你瞎了。”
“可是……”
“起码得瞎一只眼。”他阴恻恻地对陈浩说,“要么说瞎了,要么那两万加进你的债务里。”
草,差点忘了,这人还是他债主。
不过古井婆婆的五官都已经被烧融化了,应该也能算是瞎了吧?屈服于黑恶势力的陈浩自我安慰着,缩回了被窝里。
倦意如潮水带走他的意识,步入梦乡前,他下意识地看了眼钟。
3:45……也就是说,他醒来时差不多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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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土科部落不像祝春神殿有丰盛的自助餐给他们吃,一切都需要他们自己解决。
这里与世隔绝,货币完全不管用,人们都是以物易物。
西门让出门晨练顺便采了点浆果换了些调料和主食回来,红姐拿着完全没见过的主食犯了难,干脆一股脑倒进锅里,加水开始煮。
于是,当陈浩一边夸着“好香啊”,一边被自己的鼻子牵进厨房时,看到的就是一锅正咕噜冒泡的红红绿绿的糊糊。
红姐抓住他的胳膊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舀起一勺糊糊,温柔地说:“你觉得香?那你快来尝尝吧!”
陈 浩紧抿着嘴,抗拒地摇摇头,但还是被红姐撬开嘴,灌了一勺糊糊进去。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砸吧砸吧嘴,硬是品不出一点味道,只能委婉地评价道:“吃起来……感觉很健康。”
见他还活着,红姐便毫无心理负担地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端到餐桌上。
楚风翎嫌弃地把那碗糊糊推远了一点:“这什么,毒蘑菇汤疙瘩?”
红姐对着锅里的糊糊沉吟片刻,说出一句每个家长都会说的:“这个对身体好。”
“那你怎么不吃?”夏至盯着锅边那个空碗问道。
“……我这个级别的修为了,不吃也没什么,省给你们吃吧。”
“那我把我这碗给你吧。”
“不不不,你吃,你垃圾食品吃太多了,吃点毒蘑菇……呃,祷春森林特色糊糊补充一下营养。”
“我不要。”
陈浩端着满满一碗糊糊,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莫名很像是单亲妈妈带一群不省心的孩子们。
红姐拿起勺子挖了一勺糊糊塞进夏至嘴里,说:“由不得你,我辛辛苦苦熬出来的,你给我吃!”
夏至叼着勺子,委委屈屈地闷哼一声。红姐凶神恶煞地转头看向其他人:“都给我吃!谁不吃下一顿就用谁煲汤!”
餐桌上的所有人都勉强地吃着没味道的健康糊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
“我昨晚上弄死了一只蚊子。”
“切,才一只。我弄死了三只。”
“不是,你为什么会感到自豪?一般情况蚊子越少越好吧?”
“谁让我房里有一朵花,招蚊子很正常吧?”
“喂,你俩吵吵别拉上我。”
话题兜兜转转到了陈浩做梦变成了古井婆婆一事上,不出他所料,夏至揪着他的袖子问道:“你梦里那个古井婆婆视力怎么样?”
陈浩斟酌片刻,答道:“她的五官全被烧化了。”
“眼睛呢?眼睛好的吗?”
“……”都说了五官化了还问眼睛呢?
旁边的楚风翎向他投来比狂欢神还要可怕的眼神,陈浩缩了下脖子,说:“她瞎了一只眼。”
“真的吗,我不信。肯定是银毛逼你这么说的,对吧?”夏至死死瞪着他,目光如炬。
楚风翎也瞪着她,说:“现在是你在逼他说古井婆婆视力正常。”
“不,我在设法让他说实话。”
“人说的就是实话,只不过你不爱听。”
陈浩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
关键时刻还是 热爱和平的西门师兄劝解道:“算了算了,不就是赌了两万块吗,我出钱给你们一人一万行吗?”
夏至和楚风翎面对这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却同时露出了不高兴的神情。
“不要,这样就失去打赌的乐趣了。”
“太不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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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和楚风翎争论了一早上,依然没吵出一个结果,就在争吵快要演变成打架时,红姐把两人都打了一顿,终止了这个话题。
他们的吵架声吵醒了林落苏,她从床上爬起来,颤巍巍地走到门边看了眼,没等他们招呼她,就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陈浩觉得这已经不是睡眠质量好就能解释的了。
北殷红和西门让讨论了一下,决定让西门留下看护林落苏以免发生什么意外,她带着师弟师妹们去古井婆婆那,一是问问林落苏是怎么一回事,二是看看陈浩昨晚做的只是一个梦,还是过去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死性不改的夏至歪头跟楚风翎说:“一万五,我赌是梦。”
“两万五,我赌是真事。”
红姐深吸一口气,搓了搓发痒的手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两位赌狗,说:“你俩没完没了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