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县令哭笑不得,张口喊门:“表妹,开门。”
等了片刻,门才开。
李颖脸上毫无倦色,甚至有些异样的亢奋激越,眼眸熠熠生辉:“表哥,我写了一份计划书,你来替我看一看。最好润润色改一改。明日我要呈给郡主。”
崔县令:“……”
“娘!”二郎含糊不清地喊着,小胳膊奋力挥动:“娘抱!”
大郎也往娘亲身边凑。
李颖抿唇一笑,抱过小儿子,搂着大儿子,一边张口催促:“表哥还磨蹭什么,快些去。”
崔县令哑然失笑,迈步去了书桌边,将李颖辛苦小半日写的计划书捧起,仔细看了一遍。
李颖自少聪慧过人,饱读诗书,不过,李家行事低调,从不允未出嫁的姑娘在外抛头露面。所以,并未传出什么才女的名声。崔县令是李颖的亲表哥,自小一起长大,自然清楚这一点。
两人成亲后,崔县令忙起公务来,李颖偶尔还会帮着夫婿写公文。以李颖的能耐,写这么一份计划书,自然没什么问题。唯一要改动的嘛……
“表妹,这几句是不是不太妥当?”崔县令伸手指着末尾一段,委婉地提出建议:“你想办好女学,这份心是好的,要超过男童书院,是不是有些过了?”
“不说别的,就说这规模和入学的学生人数,就是一个巨大的鸿沟。”
“男童收了四十多个,女童只有区区五个。就这五个,也未必能读几年。说不定过个一两年,就都回家去种桑养蚕织布去了。”
崔县令倒不是故意刺妻子心窝,他也为此事发愁哪!
李颖轻声叹道:“表哥说的是。这是女学面临的最大问题。不过,事情再难,也得一步一步去做。”
“郡主这般信任我,委我以重任。我自要尽全力,不辜负郡主的厚望。”
崔县令再次失笑:“我以前从未发现,你竟这般好强!”
李颖微微一笑:“以前也没这样的机会给我。”
这倒也是。
出身大族,衣食无忧,自小读书,这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过不了的生活。却也意味着重重的规矩和束缚。
崔县令怜惜地低语:“表妹聪慧过人,才学出众。如果是男儿身,去参加科举,或许更胜过我。”
李颖笑道:“说这些做什么。老天让我生为女儿身,我从未以此自怜自苦过。只是有些遗憾,整日待在内宅相夫教子,不能时时出去走动。今年你张口让我去女学做夫子,我已经十分高兴了。能得郡主赞许,更是意外之喜。”
“我现在全身都是干劲,恨不得立刻做出一番成就来,让郡主另眼相看。”
崔县令笑道:“好好好,我们夫妻共同努力当差做事,让郡主刮目相看。”
李颖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李氏,李颖。
一字之差,于她而言,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仿佛是在刹那间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郡主,有陈舍人,有在军营里做军医的孙姑娘,有教导军汉们识字的孔姑娘。现在,又多了一个她。
不是李家姑娘,不是崔氏媳妇,不是大郎二郎的亲娘。
而是她李颖。
这种感觉,新奇又美妙。
“娘!”二郎不甘被忽略,努力地摇晃娘亲的胳膊;“娘看我。”
李颖回过神来,冲儿子一笑:“走,娘带你们去用晚膳。”
……
“郡主对李颖似格外亲善。”
另一边的书房里,用过晚膳的陈舍人闲着无事,来寻郡主说话,张口就提起崔县令的妻子李颖。
姜韶华笑着嗯一声:“男子读书的都不多见,女子读书识字的,更是少之又少。难得崔县令心胸宽广豁达,主动让妻子来做女学夫子。我自要抬举重用。”
“孙泽兰在亲卫营里做军医,孔清婉在军营里做夫子,你在我身边做舍人。现在,又多了一个女学夫子李颖。”
“一步一步,慢慢推行。想来,日后南阳郡里肯让女儿读书识字的人家,也会越来越多。”
陈瑾瑜听得连连点头,喜笑颜开:“郡主说的是。瞧瞧那个陆大妞,小小年纪,就志向远大。”
姜韶华也笑了起来:“如果陆家真肯让大妞一直在女学读书,等到十四五岁的时候,便让她进王府当差。”
郡主一言九鼎,说出口的话,当然算数。
一夜无话。
隔日一早,李颖便带着一字未改的计划书来了。
陈瑾瑜笑吟吟地迎李颖进书房,将计划书呈到郡主面前。姜韶华细细看了一遍,待看到最后一段,不由得失笑:“有这份心气是好的。不过,这目标立得高远,不是三五年能做成的。”
李颖昨夜没怎么睡好,眼下有些淡淡的青影,精神却出奇地振奋:“郡主说的是,妾身……”
“你是女学夫子兼第一任院长,”姜韶华忽地笑着打断李颖:“在本郡主面前,自称臣便可。”
李颖惊愕不已,脱口而出道:“妾身无官无职,怎么敢这般自称。”
姜韶华微微一笑:“朝廷没有女官,南阳郡开了先例,有陈舍人,有孙姑娘做军医。再多一个李院长又何妨。”
李颖全身颤了一颤,秀丽的脸孔迅速漾起红晕,声音也有些发颤:“妾身……臣谢过郡主大恩。”
姜韶华笑道:“没有朝廷认可,也没有吏部公文正式任命。不过,在南阳郡里,本郡主说了算。以后,你就负责叶县女学。每个月领一份俸禄。明年崔县令去王府,你和他一同去。”
李颖压下心头翻涌的巨浪,恭敬地行了一礼:“郡主的话,臣记下了。”
姜韶华略一点头,看完计划书后,对李颖道:“除去最后一段,其余都写得切实可行。这是南阳郡里第一个女学,到底要怎么办才好,谁也不清楚。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不知深浅。”
“不过,事情本就是做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有这份心,慢慢做便是。总有一天能做成。”
“路途虽远,行将必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