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莫惊春在无人问津的太白山下,悟出了很多人生道理。
在这座终年积雪的山下,莫惊春常年随将士们一并在凛冽的冷风中风餐露宿,奋战沙场,在尖利如刀的岁月里,没有钱权交易,没有奢靡之风,没有人声鼎沸,也没有宦海浮沉,只有一腔热血和夜半三更时说不上来的情愫。元宝小说
在无数个夜半沉声的夜晚,莫惊春秉烛而立,在群星璀璨的夜空下,他的少年锋芒,他的一身傲骨,他的满腔热血,全部隐藏在了血液里,不再显现于世人。
少年时“万里腾飞仍有路,莫愁四海正风尘”的莫惊春,已经随岁月消失在茫茫人海,如今的莫惊春,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啊!
不过,还有一句老话叫‘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莫惊春的拳拳报国之心未改,隐藏在血液里所有的傲骨和锋芒,未改。
今日,面对太子刘淮的挑三拣四,又想到日前因刘淮妄为而惨死山中的数万将士,素来胸次存不下一点杂陈的莫惊春,怒火中烧,他再也无法对刘淮忍耐寸分,差一点就要拍案而起。
一不做二不休,这里是我太白军的军营,就算我莫惊春冲撞你刘淮几句,就算我莫惊春揍你几拳,你又能把我如何?
大不了此战之后,老子挂帅封金,远走他乡,天大地大,你还能把老子如何?
还好,孙芸在侧洞察场中局势,他立刻发现了莫惊春的盛怒,就在莫惊春即将爆发之时,他悄悄在案下一把按住了莫惊春的手腕。
这一按,让逐渐失去理智的莫惊春瞬间清醒,他坐在原地低头不语。
对国家的衷心和对土地的热爱,让他选择了忍气吞声。
当此时,帐外传来剧烈吵闹之声,王彪之、陈步业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入帐。
众人一看,两人皆面怀愠怒之色,互相敌视。
这时的刘淮八面威风,他清了清嗓子,冷冷道,“大帐之内,两位公然喧哗,究竟有何要事?速速报来。若是要紧之事,本都督自有定夺。若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儿,本都督可要问罪了!”
王彪之作为刘淮宠臣,先声夺人,怒道,“禀大都督,陈步业未经允许,私自以锦翎苍鹰传书长安,向陛下汇报军情。”
听完此话,未等刘淮作何反应,桓温立刻读懂王彪之话中深意,骤然大惊失色。
桓温对庙堂政事,感知十分敏锐,他洞悉并十分清楚此次东征对天子刘彦来说意味着什么,大汉寂寂多年,太需要一场大胜来打出国威、恐吓世族了,也太需要一场大胜,来激励天下人心,一表天子之志了。
所以,天子刘彦才会力排众议,调遣精兵良将,倾尽全力地支持此番东征。
帝国双剑陈步业、李长虹,东境五军,莫惊春、牟羽、孙芸,虎威卫、长水卫、右都侯卫....,整整十五万兵马,连在一起就如同一条不可战胜的长龙,就算用刀砍,也要砍上十天半个月。
可是,大汉近五分之一的精锐倾巢而出,最后却换来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这绝对不是天子刘彦和庙堂群臣翘首以盼想要的结果,更不是大汉千万子民想要看到的结果。
更可怕的是,东境五军的战败,会起到连锁反应,那些被天子运筹帷幄压制的喘不上气的世家大族,很有可能借机死灰复燃。
这意味着天子的心病,又要复发了。
东境惨败至此,天子刘懿定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待,那其中便涉及到了一个问题。
追责,问责,担责!
只要将战事经过原原本本地呈报天子,导致战事战败的罪魁祸首,大家心知肚明,自然是太子刘淮。
可是,桓温却不能让这怠慢军机、指挥失误的大罪名,落到太子刘淮头上。
从桓温辞去家主之位、兼领太子刘淮的工学经师起,他便与刘淮荣辱与共,如果太子刘淮因为此战之罪被陛下废黜,他桓温的政治生涯便算到此结束,他桓温的一生大梦,也要到此结束。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对于桓温来讲,太子刘淮,便是他的时,便是他的运,对于桓温背后已经垂垂老矣的桓家来讲,太子刘淮,是桓家实现复兴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生还未封候拜将,建立功勋,家族也没有再续荣光,他桓温可不甘心回曲州淮南郡做个土财主。
所以,在败退逃命的路上,桓温一直在思虑除了太子刘淮,谁该为这一战,担负最大的责任?换个说法,谁适合成为太子刘淮的替罪羊呢?
辗转反侧,莫衷一是,想来想去,桓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将此事暂时搁置,待到安全之所,再与王彪之、程虢商议一番,拿出个计策。
哪知,今日陈步业横插一杠,反倒将了太子一军。
锦翎苍鹰飞速如光,此刻若想将其追回射杀,是绝不可能的。
这件原本并不算急迫的事情,忽然间变得急迫起来。
于是,就在刘淮等人还在惊异于桓温的失态时。桓温急忙起身,匆忙问到,“陈都候,你在信中,究竟所说为何?”
陈步业冷冷说道,“如实所说!胶柱鼓瑟!”
刘淮似乎没有想到此事的严重性,他饶有兴趣地问道,“胶柱鼓瑟?此话怎讲?”
陈步业面色如霜,“调弦之柱被胶粘住,瑟便无以发声。太子为将,便如同胶住了十五万大军变通之道,唯余猛攻死战一途,后果自然不堪也!”
桓温听后心中大慌,还未等刘淮出言呵斥,便急急说道,“陈都候,你,糊涂啊!”
陈步业腰杆挺得笔直,“忠心谋国,怎会糊涂?”
“你将此战和盘托出,岂不是.....”桓温差一点道出了心中所想,却及时止嘴,他勉勉强强找了个借口,幽声叹道,“此战胜负如何,还未可知,陈都候此举,怕是要激起朝堂千层浪啊!”
说这话的人没有底气,更不要说听这话的在场诸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