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卢家湾生产队的大喇叭里,正播放县广播电台的节目,嗯,其实县台也是转播的人民电台,今天的节目全部统一。
播音员欢快激动的声音回荡在村庄上空,为节日平添了一分喜气:
“美国朋友柯弗兰、柯如思,美国朋友爱德乐和英国朋友帕特,美国前国务卿威廉·罗杰斯和夫人,以美国基特峰国立天文台台长戈德伯格教授为团长的美国天文代表团,以卡普兰·亨利为团长的美国癌症代表团,美国纽约大学古朗数学研究所计算机科学部主任雅各布·施瓦茨教授和夫人,美国麻省理工学院……”
不少人正走在路上,听着喇叭里的声音,纷纷乐呵呵地谈天论地。
“好家伙,正事没念几句,尽念人名了。”
“念人名也是正事啊,李先生说,我们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这么多人名,就是朋友嘛。”
“刚才都念了多少?埃及的、墨西哥的、埃塞俄比亚的、罗马尼亚的、德意志联邦的,还有什么意大利、比利时、卢森堡、澳大利亚、新西兰,数来数去,竟然美国人最多。”
“嘿,你这个学习班没白上啊,我连有哪些国家都听不明白,结果你全都记下来了?!”
“这算什么,全世界一百多个国家,我能全背下来!”
“你上课没干别的,就背国家名字了是吧?”
“去去去,这话要是传出去,让陈老师听见,他要批评我,我就揍你。诶,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喊着打倒美帝,现在就数从美帝来的朋友最多,风水轮流转啊。”
“呐呐呐,你这个话就代表学习不到位,你得好好研究李先生那句话的意思,美国朋友是美国朋友,美帝是美帝,跟美国朋友交朋友,与坚持打倒美帝,不矛盾。”
“这就是在对立中统一、在统一中对立,辩证地看问题,是这个意思吧?”
“对头对头。”
不一会儿,他们走到6队,远远地便看见河堤上全是人。
“天呐,不是说9点半才开始吗,这才8点钟刚过就都来啦?”
“废话,谁不想早点来占個好位置。”
“别说话了,快点跑,等一下别说坡上,连顶上都混不上!”
此时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这里,码头外河堤上,密密麻麻坐着好多人,他们居高临下,看着码头旁停着的两条船。
一条是大前天刚从水运公司开回来的大木船,另一条是拼装小划子船。
有人咧着嘴笑道,“以前看那条小划子船,觉得还挺大,现在跟大船放在一起,看着好小,跟大人带着小孩子差不多。”
“你这话说的,小划子船加起来还不到10米,大船有24米,接近3倍长,要是一样大就怪了。”
“诶,这个小划子船上面支了个帐篷,昨天看还没有啊,什么时候的事?干什么用的?”
“不知道啊。”
旁边有早来的人立刻说道,“那是给表演节目的人准备的,不过只许女的进,看见没,船边上还有女民兵在执勤,不许别人上去。”
“只许女的进?那男的呢?”
“嘿,你个大老爷们只要不光屁股,谁管伱在哪里换衣服?”
也有人好心解释,“男的就在大船上换,反正船上有舱室,挤不下就到背面的走廊上换也行,又不怕被人看见。”
还有人哈哈笑道,“他们6队把自己队里的十几条小划子都推出来了,就靠在大船后面,你要乐意,跳到小划子上去换也行。”
纷纷扰扰的议论声中,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转眼到了九点,杨书记、张队长、肖烈文、叶树宝、张文良、杨兴秀、安全……,大队部的所有统筹工,一个个的都从河堤后面走上来,再顺着预留的一条通道走向水边的临时码头。
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公社委派过来观礼的两位干部。
领导干部的待遇自然不一样,观看地点早已留出来,就在与大船相连的临时木架码头上。
这块平台也正好比大船稍高一点点,是近距离观看的最佳坐席。
平台上,6张八仙桌并成一排,桌子上还摆着茶壶、茶碗和瓜子花生。
除此之外,桌上还摆着几盘秋黄瓜和西红柿,黄瓜削皮切块、西红柿切片,再用糖拌均,便是宜菜宜果的摆盘。
这个黄瓜不是后世常见的刺青瓜,而是外皮光滑,成熟后瓜皮呈黄色的黄瓜,后来有人叫它旱黄瓜,瓜皮虽然也能吃,但比较生涩,而且瓜肉的口感也远远不如刺青瓜来得脆爽。
不过趁刚长出来不久摘了吃,也还不错,尤其是削皮之后,再用白糖拌一拌,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两位干部就挺喜欢,一连吃了好几块。
其中一位指了指面前用四方长盘子装的手绢、桌上的果盘,再指指张灯挂彩的大船,对着杨书记说道,
“你们卢家湾真是抖起来了啊,这搞得比公社剧院还隆重,大船当舞台,还有瓜子、花生和糖菜,只怕地委搞的茶话会,都没有你们豪气。还有这个擦手巾,我还是头一会见,以前听都没听说过。”
旁边张队长他们脸上笑容更深,果然陈凡提的点子,各个都在点上!
杨书记咧着嘴哈哈大笑,“夸张了夸张了,我们也就是用一点自己产的东西,全心全意为国庆献礼罢了。别的倒是没有想太多。”
另一位干部当即点头说道,“杨书记你这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准备得怎么样是一回事,最重要的啊,还是这个心意要到位,别的什么都不说,单单凭心意,……”
他说着转头看了看在坡地上坐着的卢家湾社员们,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还有你们社员自发的热情,在态度这一块,我就要给你们满分。”
这话一出,卢家湾大队部的所有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每次有庆典活动的时候,几个生产队都在暗暗较劲,这一次卢家湾应该稳坐魁首了吧。
先前那个干部左右看了看,随即凑到杨书记跟前,好奇地问道,“陈老师呢?”
陈老师在南湖公社可是个传奇人物,当然,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各方面的成就固然值得注意,但最关键的,还是他在地委方面的关系,据说卫生、交通、水运几个系统都给他几分面子,这就很难得了。
他今天过来卢家湾观礼,这个机会可是动手抢来的。
要是能跟陈老师搭上关系,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就能借一把力。
可来了这么久,却连陈老师的人都没看见,还怎么搭关系?
听到他问陈老师,杨书记也没在意,指了指大船上的舱室,笑着说道,“陈老师在上面管广播台呢。”
随即解释道,“前天我们布置舞台的时候,陈老师说最好是能在船上搞一个广播台,就去县里买了一套广播机装在船上,他现在就在船上调试机器。”
他没说的是,除了广播机,陈凡还将民兵连的两台报话机给启用了。
一台装在船上,可以随时与大队部联系,一台放在大队部广播室,平时由张翠娥代管,遇到有呼叫时,就及时回应,然后向队领导报告。
这种老式71型报话机,如果只用机子自带的一米天线,通报距离只有5到15公里,通话距离更短,只有3到7公里;接上2米4的顶部加辐射叶鞭状的天线,可通报40到55公里、通话10到22公里。
可要是连上偶极天线,通话距离立刻暴增到60公里,正好可以覆盖从卢家湾到地委、县城这段范围。(查的资料,错了马上改)
民兵连的两台报话机平时也没用,陈凡便打着随时联络船只的旗号,将两台机子搬出来,再在县里买广播机的时候,顺便买两套偶极天线。
一套架在广播站的屋顶,一套装在船舱顶上,建立了一条通讯通道。
另外陈凡让人将10队给机器发电的小型发电机给搬了过来,暂时给广播机供电,省得动用机舱里的大功率柴油机,浪费柴油。
此时陈凡就坐在驾驶舱里,双腿搁在旁边的驾驶台上,拿着报话机在跟张翠娥聊天,“呐,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你也别总是学习,难得今天搞庆典活动,你就给自己放一天假,待会儿广播停播,就自己过来。”
张翠娥,“哦。”
陈凡,“我已经让小母马去接你了,你关好机器出来,它就在门口等你。”
陈老师的马通人性,在南湖公社都不是什么秘密,派马去接个人而已,小意思罢了,不值一提。
那边张翠娥收拾好东西,拎着自己的布包便匆匆往外跑,刚跑出远门,就看见老师的马在门口站着,马鞍上还有那只燕隼,对着她喊“啾啾”。
张翠娥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对着小母马拜了拜,“拜托了,谢谢!”
小母马打了个响鼻,扭转身体,将马鞍靠近她。
张翠娥又看了一眼小母马,怯生生地抓住马鞍,抬脚踩着马镫,奋力翻身上马。
小母马轻轻踱了几步,等张翠娥坐稳扶好,便迈步往回跑。
一路风驰电掣,张翠娥早已趴在马背上,紧紧地抱着马脖子,可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尖叫,“呜,好玩。”
不一会儿,便跑到6队知青点门前。
小母马在这里停下脚步,张翠娥便知道该下马了,只不过下马的方式有些奇特,她不是踩着马镫下马,而是松开马镫,直接从马背上跳下来。
看着小母马往院子后面跑,她才快步往大堤上跑去。
驾驶室里,陈凡坐在高高的驾驶凳上,后背靠着墙壁,脚搭在驾驶台上,时不时的看看前面的挂钟。
直到看见张翠娥的身影,他才微微一笑,坐直身体打开广播机,先拍拍话筒。
舱室顶上的大喇叭立刻发出两声闷响。
坐在大堤上的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张翠娥还在往码头飞奔。
陈凡嘀咕了一句,这丫头也不怕摔着。
随即对着话筒说道,“各位领导、各位来宾,社员同志们,大家上午好,再过十几分钟,卢家湾1977年国庆庆典联欢会,就要正式开始,请大家做好准备,有事情要处理的立刻处理,待会儿节目正式开演,请大家务必保持安静。”
这话一出,大堤坡上顿时笑声一片。
“这时候有么子事情要处理的?”
“这都听不出来?陈老师让你们去上厕所呢,省得待会儿乱跑。”
“陈老师要你们上厕所,还不快点去。”
“上厕所就不用,倒是刚才走了半天路,刚吃过饭的肚子又饿了。”
“那就没办法,诶,6队的谁谁谁不是你老表么,去他家搞点东西吃啊。”
……
喧闹声中,所有参演人员都开始紧张的准备。
大船外侧的小划子里,……这个小划子是6队自己的小划子船,拼装船在大船的后面,两者泾渭分明互不干扰。
小划子里全都是民兵连的成员,他们和以杨兴秀为首的妇女队一起,构成了每年庆典活动的主力军。
听到大喇叭里的话,所有人都开始检查着装,然后默默背诵自己要表演的节目。
而拼装船上的帐篷中,女人们也忙成一团,姜丽丽坐在角落,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一颗心嘭嘭跳个不停,哪还有当年上学时,敢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演的大方利落。
旁边正在准备的黄莺无意中回头,看到她的样子,不假思索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挽着她的胳膊说道,“是不是很紧张?”
姜丽丽勉强笑了笑,“还、还好。”
杨菊这时也走了过来,在她另一边坐下,没好气地说道,“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能好得了才怪。”
随即抓住她的手,咧着嘴笑道,“你就听陈老师的,把外面的人都当成大白菜。”
姜丽丽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刘丹就冲到她面前,打着手势说道,“你想啊,我们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都在外面呢,我们还要把他们当白菜,你跟外面的人什么关系都没用,可比我们轻松多了!”
姜丽丽顿时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又赶紧捂着嘴巴,憋着笑说道,“谢谢你们,我好多了。”
四个女生在这里说着悄悄话,此时张翠娥终于跑上大船,顺着后面的楼梯爬上二楼,然后扶着栏杆走进驾驶室。
陈凡看到她进来,当即招了招手,“来吧,今天的庆典活动由你来主持。”
张翠娥顿时浑身僵硬,满脸呆滞地看着他,“我、我主持?”
说好的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的呢?
说好的放假一天的呢?
陈凡看到她的样子,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即干咳一声,说道,“劳逸结合没错,刚才你骑马放松了,现在该进入工作状态。”
张翠娥哭丧着脸,“老、老师,我怕不会。”
平时当播音员也就算了,今天可是国庆庆典的大日子,还有公社的干部过来观礼,让自己来主持,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陈凡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稿纸放到话筒旁,指着稿纸说道,“咯,这是我写的节目串讲词,你先赶紧熟悉一下。”
他对着张翠娥笑道,“这是给你的示范,想要当好一名广播员,绝不是只对着话筒念稿就可以的,首先,你得学会自己写稿,或者拿着别人写的稿件,能够用最短的时间熟悉,并吸收成为自己的东西。”
说完之后,陈凡从凳子上下来,将高凳挪到话筒前,对着她歪歪头,“不用担心,有我在旁边,这是你最好的锻炼机会。”
本来张翠娥还有点胆怯,可是听到陈凡下一句话,立刻就跳上凳子。
陈凡让到一旁,轻声笑道,“我不会限制你不犯错误,只要你今天的表现能让我满意,以后你就可以叫我师父。”
张翠娥到凳子上坐好,转头看着陈凡,两只眼睛在发亮,“确认一下,是师父,不是张师傅李师傅的师傅?”
陈凡摸摸她的小脑袋,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挂钟,“你还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
张翠娥当即深吸一口气,捧起串词稿认真阅读。
十分钟转眼即逝,她转头看向陈凡,陈凡眉头轻扬,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张翠娥咧嘴笑道,“师父,我今天认定你了!”
随即收起笑容,满脸严肃地打开广播机,凑到话筒前,大声说道,“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社员同志们,大家好,卢家湾1977年国庆庆典活动,现在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大堤上的社员们自发自动地拍手鼓掌。
等掌声停歇,张翠娥将视线从稿纸上收回,继续说道,“下面,有请卢家湾生产大队书记杨义忠同志,为大家讲话,有请杨书记。”
说完之后,她看着往船上走来的杨书记,突然愣了愣,转头看着陈凡,小声说道,“杨书记用什么讲话?”
陈凡伸出一根手指,小声说道,“第一个错误,当你看见这个流程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到相应的后勤设备是否完善,刚才你有十分钟的时间,完全可以问我的。”
然后指指窗外,甲板上杨书记从角落里的桌子上拿起一个话筒,轻轻拍了两下,便开始讲话。
陈凡笑道,“我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下次你可要记住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