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里的各个生产队,每当入秋,苞谷挂须,豆子接荚的时候,通常都会安排人手在田间地头茅草搭盖“人”字形的棚子,也就是陈安守庄稼的草棚,被叫做“号棚”,守护即将成熟的庄稼,又叫做“守号”。
等到了分田到户的时候,很多人家都会这么做。
号棚通常用竹木条支架,茅草苫盖,竹篱树枝为门,只住一人,自己做饭菜自己吃,昼夜守护。
到了夜晚的时候,除了在号棚前烧一堆篝火外,还要不时吼上几声有韵无调的号子,或吆喝,敲梆子,吹竹号,放土枪,以惊吓驱赶前来糟蹋的害兽。
陈安和甄应全两人守庄稼,那是昼夜轮换,省了在里面做饭的麻烦。
这需要一直守护到庄稼全都收起来。
队上给了工分的,虽然是为了守护庄稼,不给队上的人分上一些也说不过去。
几人将野猪简单打理后,九个人抬四头去了肠肚的野猪,倒也不是难事儿。
砍了长木棒,用带来的绳子捆了野猪四只脚,两人一组抬着找好走一些的山道往回走。
也就是宏山和陈安两个小辈,经历过的搬运次数要少一些。
但其他长辈可没少跟人合力搬过东西,有陈子谦和宏元康两個老手领头,一路上就热闹了。
在山里众人合力搬运东西的时候,通常都会推选一精明善言、力气大的人做“背头”领队。
背头在前面边走边观察,及时向后面报告路况,后面的及时应答。
山上大多是崎岖的羊肠小道,抬着东西走,不配合好也不方便。
于是,号子声就被陈子谦领头喊了起来,后面的几人组也各自跟着情况喊着。
遇到急转弯时,前报:“路遇铁拐李!”后应:“脚稳心莫急!”
上坡的时候,前报:“步步高哟!”后应:“撵劲攀嘛!”
“前是弓啊!”“后是箭哟!”
“脚踏稳哟!”“腿不软哟!”
到了下坡的时候,前报:“阳阳坡!”后应:“慢慢梭!”
过沟或路上有水坑,前报:“一路花滩!”后应:“两脚叉开!”
过小木桥的时候,前报:“两边虚空!”后应:“端走当中!”
……
一路上,号子声此起彼伏,一帮子男人像是玩起劲了一样,一报一答,风趣幽默,既统一了步调,保证了安全,又能调节情绪,缓解疲劳。
去了肠肚,还剩一百五六十斤的东西,用木棒抬着,爬坡上坎,摇来晃去,肩头上的重量也是忽重忽轻,事情并不轻松。
以前听人说,外边有人把蜀地的人叫做川耗子,传得都让人以为蜀地的人吃耗子一样,他们又哪知道,是号子而不是耗子,纯粹是瞎鸡儿乱传。
哪怕这简单的一句号子,也处处彰显着老辈人在山里生存的智慧。
陈安和宏山一组,这号子声,两人都听得充满兴趣,只是不太适应,也喊不来,抬着只百多斤的野猪跟在后面,只能按自己的方法相互提醒。
宏山有意照顾他,拴着野猪的绳子,挂的位置更靠近他自己,让陈安更轻松,也让他有了时间到处乱瞅,不经意间,忽然注意到侧边山沟的山石坡地上,有棵不小的大树,少说也有三十多公分的直径,高更是有十多米。
从叶片和结的种子形状上,他分辨出,这是一棵少说也有三十年以上的野生杜仲树。
杜仲,浑身是宝。
初生的嫩叶,能用于治疗风毒脚气。
果皮和叶,用于治疗疔疮,刀伤出血。
最重要的是树皮,有补肝肾、强筋骨、安胎和双向调节高血压的作用……
这可是上品药材,在后世有着植物黄金之称的好东西。
单独一说,可能了解的人不多,但一说到树皮和叶片,折断分裂后,能拉出细密银白色极富弹性的丝线的植物,就是杜仲。
尤其在高血压这一块,双向调节的功能,是任何化学降压药都无法企及的,这也让它身价倍增。
在陈安的记忆中,在现在这年头就需要十二块钱一公斤高价的杜仲,到了八八年左右,达到了七十块钱一公斤。
一棵杜仲树的皮能扒下几百元的树皮,在那年头,可是不小的一笔钱,也是难以抵制的诱惑。
曾经使得各处疯狂地剥取杜仲皮,不少地方山里茂密的杜仲树林转眼间荡然无存,甚至还听闻,在城里公园内作为景观树的杜仲,都被人连夜把皮给剥了,逼得管理人员不得不往树上泼沥青。
他心头不由一热,看着树上结满的果子,觉得自己现在栽培的话,说不定能赶上一波好价格。
但细细一想,九零年中期的时候,好像一下子降到了七八块的样子,因为各处种植的太多。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划不来。
因为按照收购要求,需要达到十五年树龄的才能达到入药标准,等他育苗栽种出来,正赶上价格跌到沟谷的低价,不值钱了。
还是没必要浪费精力。
但眼下这棵杜仲树的皮,陈安却是不打算放过了。
他不想去扯什么野生不野生的问题,他只知道,自己不剥,也会有别人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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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杜仲树的树皮搞回去,变成钱装进自己的口袋,那才是美事儿。
公园里的都有人偷着去搞,更别说山里野生的了。
在他记忆中,山里野生的杜仲,那也是被人见一棵干掉一棵的,几乎绝迹,只有大片的人工种植林。
不缺他搞掉这一棵。
大不了,把种子在周边山上撒上一些,那种子应该成熟了。
不对,杜仲树树龄越高,产的种子越好,这玩意儿,也能卖钱……要撒,也洒在盘龙湾、青沟周边。
不论如何,以后多少还是能换钱的。
难得在这种地方看到一棵明显是漏网之鱼的杜仲,还是这么大一棵,树皮完全剥下来,所能卖得的钱,就以现在的价格,少说也是三四百块钱。
这时候的钱,更值钱,也相当不错了!
他深深地记住这个地方,打算等今天事情结束,明天就叫上陈平,一起来搞回去,以免夜长梦多。
其他人哪会知道,今天最大收获的人,会是陈安,顶得上打好多头这年头不值钱的野猪。
几人终于在下午村民都已经上工的时候,将打到的四只野猪给搬到了村子的土路上。
陈子谦到附近地里,叫来几个村民帮忙,接替他们将野猪抬回村子,交给他们剥皮。
陈安毫不客气地要了四只野猪后腿和自己打到得两只野猪的猪肚,至于猪头,要那玩意儿干啥?肉少骨头多,还不好打理,打理出来,没大料卤出来,可不好吃。
相比起来还是后腿好,简单腌制、烟熏,隔年后再来吃,挺香。
另外,陈安还要了些新鲜肉,带回去喂狗。
剩下的,让别的人和村民来分。
事情说定,各自回家吃饭。
稍作休息后,一帮人再次赶往梨树湾,到田地里查看庄稼破坏情况,只是四头野猪,。
还是由陈安领着招财、进宝在前探查。
这些野猪没有被连番惊吓过,去得并不远。
找到的时候,正在梨树湾背后翻过一道山梁后的山沟烂泥里打滚纳凉。
两个两百多斤的黑毛野猪领着两只百来斤的黄毛。
这是一条独沟,山坡也比较陡峭一些。
七个人手里有火枪准备,直接就埋伏在下方山沟两侧。
陈子谦和宏元康远远地从侧面绕到猪群前面,一左一右地出声轰撵,在泥塘里惬意无比的四只野猪被吓得匆忙起身,掉头就朝外面跑来。
于是,接连的枪响过后,四只野猪全都躺山沟里。
也就是下去后,用斧头补了几下,就全部毙命了。
四头野猪的肚货,紧着几条猎狗吃饱,一行人将四头野猪抬回去,陈安和陈子谦要了两只后腿和两个猪肚,爷俩分两趟搬回家,腌制起来。
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陈安可不跟他们客气。硬拉着野猪尾巴拽来分长短,他分到的更多。
别人除了眼热,也没法说他厚毒,能留下这么多,已经很留情面了,因为那四只野猪,有一只是陈安打中脑袋毙命的。
天热的时候,这六只野猪后腿,只需要腌制五六天时间,来出来晾干烟熏一下就可以。
前段时间弄来的熊肉,该炼油的炼油,该烟熏的也早在阴雨天的时候熏出来挂老屋的楼上。
现在,上面已经挂了不少肉,相当充实。
也就在晚上的时候,他去给董秋玲送了点野猪肉,董秋玲不想被别人看到,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东西一送到她的手里,转身就继续领着两条猎狗去老松林看庄稼。
看庄稼的人手又增加了两个,主要是守着梨树湾的那一片山地。
白天刚打过,晚上清净得不得了。
陈安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换成昨天跟着一起撵山的另一个人来接手,甄应全则是去梨树湾守夜。
经过昨天的事情,几个猎手再没人觉得他不靠谱,看待陈安的态度,有不少变化,就连甄应全都直言,陈安是石河子村最好的猎人,碰面的时候,哪怕是长辈,也没了之前的架子。
接替的人来得早,陈安回到家的时候,一家子都只刚起床,忙着打理家务。
陈安进屋看到在火塘边抽烟的陈子谦和正在洗脸的陈平,当即说道:“大哥,今天莫去上工了,跟我进山。”
陈平本能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陈子谦却是忍不住问道:“又进山干啥子?”
陈安微笑道:“昨天在老松林那边的山里打野猪,回来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一棵大杜仲树,叫我哥跟我去把杜仲树皮剥回来,打理出来,那也是两三百块钱的东西!”
陈子谦愣了一下,顿时笑了起来:“你娃儿眼睛尖哦……去嘛,要不要我也去帮忙?”
他是清楚这年头杜仲树皮的价格的,一棵大的杜仲树,剥下来的皮,打理出来,卖个几百块,是真没问题。
附近山里已经很少见了,却没想到,还给陈安看到一棵大的,这可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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