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啦。”
迈洛缓缓收回自己沾血的双手,站直起身。
他迈着略显疲惫的步伐爬出废墟中的那个大坑,从旁边的建筑坍塌物之中抽出一张没有完全损坏的椅子,瘫坐下来伸了个懒腰。
迈洛知道自己杀不死伊姆纳尔,至少在眼下的这个局面,他杀不了伊姆纳尔。
除非赌上一切,拼着玉石俱焚,才有机会。
但那样的话,诸神会把这一切都葬下。
得不偿失。
……
而伊姆纳尔依旧躺在废墟中心塌陷的位置。
尽管自己的头颅已经被敲碎,头骨丢失了一大片,裸露出来的大脑也残破不堪,坐起身的时候甚至需要抬起一只手扶着,大脑才不会掉落下来。
它的半张脸是烂的。
不过嘴巴还能工作。
它的语气很平淡,并没有丝毫沮丧或者气馁:
“你这样不行的,宇宙的秩序不会允许你这样的支配者存在,它们只是在利用你,还不明白吗?”
伊姆纳尔用自己仅剩的半颗眼球盯着迈洛,一字一句地说道:
“它们让你出现在这个世界,赋予了你一切情感的依托,亲情、爱情、友情,还让你成为了秩序之下唯一一个保留着人性的支配者,你不会以为这是诸神的仁慈吧?”
伊姆纳尔抬头看向歌剧院那支离破碎的穹顶,感慨道:
“它们是把你当狗养着,让你替它们看守这片天地啊……”
……
迈洛从自己的外套里抽出金属酒壶,转开瓶盖,微微摇晃了两下,发现这一次酒壶里装着的不再是沙尘了,便痛饮了一口,随后平淡地瞅了伊姆纳尔的残躯一眼:
“你觉得,都到这份上了我还会相信你的批话么?”
“说的也是。”
伊姆纳尔洒脱一笑。
而后艰难地站起身来。
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
此时,他的面庞开始迅速修复,那么残破的骨骼、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愈合,体内发出噼里啪啦骨骼蠕动的动静,断裂的肢体也重新恢复。
它似乎知道迈洛此刻对它没有杀意,所以有恃无恐:
“这场躲猫猫的游戏,我们可以玩很久很久。”
但迈洛却摇了摇头。
“你确定不透露一下那埋在楠薇城地底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哈哈……”
伊姆纳尔非常开心地笑出了声:
“你果然是个毫无敬畏之心的家伙,明明已经知道了契约的存在,却还敢动歪心思。”
“意思就是,不说了呗。”迈洛嘀咕了一声。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问黄金律教会,问问黄金树。”伊姆纳尔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意。
此刻不仅它的躯体已经完全恢复,甚至连破损的礼服也抖掉了所有的灰尘和血迹,焕然一新。
它平静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领结,眯起眼睛看向迈洛继续道:
“你们的国教,那颗黄金树,承载着的是上一纪元的余孽,是的,那是被葬下的一个时代,一个曾经无比辉煌的文明。”
迈洛表面依旧保持平淡,但心中已经起了些许波澜。
尽管幻梦境中遭遇的那位深渊老者已经明说了契约的存在,表明了诸神对现实世界人类文明的冷漠态度。
但迈洛没想到,契约中的约定其实已经兑现过一次了。
上一个纪元,也就是这一文明诞生之前,已经有一个文明,因为染指了地底下的禁忌之物而被埋葬了起来。
这一推论也与教会的起源对应上了。
教会起源于一个古老的学者体系,早在五年前一举成为国教之前,他们就已经以学者组织的形式存在了很多年,那些引领着时代最尖端学术体系的学者们,几乎在所有的领域都有着深入的研究,他们在某一次的考古行为中发现了不属于这一文明的一些东西。
那是被埋葬的上一个时代。
通过那些遗留下来的东西,他们因而掌握了超出这一文明水准的知识。
而这也就不难理解教会为何对旧日与外神等一系列超越人类的神祇怀揣着那么卑微的态度。
就像黄金律的箴言所说的那样——
“我们生于旧神之血,成于旧神之血,死于旧神之血,我们的眼界还不够开阔,畏惧,旧神之血。”
黄金律所传达的教义中,要求信徒们对序列之上的所有超然存在怀着敬畏、恐惧之心,甚至自诩神的仆人。
就连格拉基那样的被神明唾弃的旧日存在,教会也不敢生出一丝叛逆之心。
这此前被迈洛诟病无数次的黄金教义,此刻终于有了解答。
并非如同迈洛记忆中那种用来控制民众思想的传统宗教理论,黄金律从不宣扬来世报的说法,而只是警醒世人,要心怀敬畏。
为什么?
因为他们发现了被埋葬的那个纪元啊。
那是被诸神亲手埋葬的文明……
…
还有。那就是迈洛一直觉得耳熟的“契约”二字。
教会真正高层叫什么名字来着?
“契约组织”。
他们内部流传着的一个古老预言——那终将降临到这个时代的厄难。
一切似乎都与幻梦境诸神的说法对应起来了。
……
迈洛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澈顺畅。
但同时也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这片土地之下埋藏着的东西,似乎能够引起诸神的恐慌……
…
“没有旧日支配者能够抵挡住那份诱惑的,即使是你也不例外,或许你现在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的对立面,但是终有一天你会成为我们的一员,瓦尔罗坎,这是命中注定的,你逃避不了。”
“我的诅咒会一直伴随着你存在,我的信徒会以你为敌,静等动乱时代的到来吧,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的,我很期待在这个世界与你继续博弈,因为,你也不敢让诸神知道这里的状况,没错吧?”
伊姆纳尔手中多了一根手杖,迈着稳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了废墟深坑,从怀中取出了崭新的眼镜挂上鼻梁,继续对迈洛说道:
“你救下了这座城市,但你还得救它无数次,我说的。”
…
“这就要走了吗?你不会以为我完全奈何不了你吧?”
迈洛依旧悠哉地瘫坐在原位。
他用手指戳了戳舞台的方向。
“之前你请我看了几场不错的演出,现在我也请你看一场吧。”
…
迈洛伸手打了个响指。
那响指的清脆音波在破碎的歌剧院中荡漾开来。
伴随着涟漪扩散开来的,还有恐惧之力。
无形之中,似乎有许多细线牵引住了歌剧院外面那些活着的人,原本处于沉睡状态的他们开始晃晃悠悠地爬起身。
当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惧被迈洛拾取的时候,梦引的规则就已经成立。
歌剧院的演奏团挺直着身板,面容呆滞地走回了歌剧院。
绕过断裂的长廊,他们一字排开走回到舞台之上。
…
伊姆纳尔没有急于离开。
它面带笑容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它对迈洛所掌握的梦引一点也不陌生,并且在没有感觉到丝毫危机的情况下,它悠哉地停住了步伐,静等着迈洛到底想要向他展示的东西。
伊姆纳尔看向迈洛,微笑着问道:
“你不会打算靠这些孱弱的血肉之躯来阻拦我的去路吧?他们只是最低级的人类而已啊。”
然而迈洛没有回答伊姆纳尔的问题。
他再次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舞台上的演奏团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他们拿自己的乐器,演奏了一首诡异的乐曲。
那旋律,与这一文明中的任何一个时代风格都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弦乐与管乐交错配合,抑扬顿挫之间,音符与音符之间的连接,似乎拥有着某种牵动人心的力量。
显然那乐曲不属于眼下的这一人类文明。
……
“有没有一种耳熟的感觉?”
迈洛注视着伊姆纳尔,口中满带着戏谑意味:
“来自那三个太阳升起之地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伊姆纳尔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但几乎是同一时间,迈洛也消失了。
随后,在歌剧院的大门处,空气中乍现刺眼的电弧与闪光。
企图逃窜的伊姆纳尔被迈洛强行拦截了下来。
迈洛不紧不慢地压制着伊姆纳尔。
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狰狞笑意:
“那么急着走干什么哟?想起什么往事了吗?”
“是不是想起你老爹的悲惨经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