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飞懒汉猜到是什么人,背着手走出去。
“我说你们这帮知青,还知识份子呢,来我们这儿也好些年了,话都没学会。”
“叔,你也甭编排,就你们这儿的话,跟个摩斯密码样,我们能说个半夹生,已经很不错了。”
“什么跟个……比摩斯密码还狠好不,战时就是当机要密语用的!”
贵飞懒汉挠挠脑壳,有这事?
他不知道,但自诩大队最有文化的人,他不能承认。
“做啥呢?”
这时,李建昆跨过门槛。
篱笆院门口站着俩青年,二十出头的模样,一个穿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一个穿对襟黑袄子。
附近果园场的知青。
叫啥名字忘了,但肯定打过交道,有点面熟,要不然人家也不会找上门。
对襟袄背着一条尿素袋,甩在身后,看样子有点沉。
“还真在,建昆来来,找你有点事。”
“你们大队啊,进一趟可不容易,简直要冒生命危险!”
无他,狗多。
这年头,像清溪甸这种三面环山的犄角旮旯,农民都喜欢养狗。
啥?你说人都吃不饱,还养狗?
那你有所不知,狗可以吃屎啊。
此时山上是真有豺狗和狼的,凶性小点的还有野猪,再次点的黄鼠狼也敢溜下山来,祸祸鸡鸭。
不养不行。
李建昆走近,多少回忆起一点东西,这俩货好像都是大首都来的。
一个叫什么亚军,一个是彪子,哦不,叫什么彪。
当年跟他有点见不得人的勾当。
清溪甸往南走,半山腰上有个国营果园场,那座山也是他们的地盘,种些果树和茶叶啥的,附近知青全窝在那,天南海北的,总有几十个。
其中首都来的胆儿最肥。
盛海来的胆儿最小。
最野的要数川渝的。
男的。
女的不提,他也没怎么接触过。
川渝那帮爷们,敢进深山猎野猪。
首都这帮呢,心眼多,爱走歪道。
盛海的他揍过一个,后来再也没见过。
-----------------
陈亚军和金彪为什么来找李建昆,很简单,清溪甸是这厮的地盘。
半大小子这一拨中,他说一,没人敢说二。
这种半大小子,往往能干点缺德事。
仨货在院外找了个隐蔽角落,蹲地上围成一个圈,这让有心听听响儿的贵飞懒汉,十分不爽。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好凑过去跟仨小兔崽子蹲一块。
“建昆,喏。”
陈亚军把尿素袋拎到中间,扯开袋口。
里头黄橙橙一片,是半袋橘子,大概能有十来斤。
怎么来的不言而喻。
李建昆眼前一亮,好东西啊,水果……娘的,回来到现在就没吃过。
讲道理,橘子这玩意还能提神补脑。
他们这边橘子又格外好,后来有人敢把一斤橘子卖到几千块。
这里面虽然有江浙人一向擅长的营销成份,但消费者也不是傻子,本地橘子确实皮薄味美,有些老树上的橘子,带皮吃都没问题。
这货明白了。
这是要搞交易。
“你们想要啥?”
金彪嘿嘿道:“鸡,老母鸡!”
“想吃鸡了?”
“也不是想,必须得补补啊,成日见不到油水,马上要高考了,补好底子才有力气冲刺嘛。”
李建昆恍然。
这帮人如果不参加高考,那才叫奇了个怪。
基本十五六岁时过来的,在他们这边从少年熬到青年,但凡有个门路让他们回家,刀山火海那都得冲啊。
他们不晓得的是,其实再等两年,这事也就过了。
十几斤橘子换只老母鸡。
要说这买卖做得。
这年头他们这边,橘子四五毛一斤呢,这值六七块。
鸡肉呢,1块3一斤,4斤的老母鸡能美死他们,也就5块2毛钱。
但李建昆不能答应。
一切可能犯事的勾当,他现在都不会碰。
花钱买也不能干。
“搞不到,哥们从良了,二位打哪来的回哪去吧。”
“我去!”
陈亚军和金彪相视而望。
“就你个土匪还从良?今年冬天怕是要下雪吧。”
这个梗一般人听不懂。
李建昆从小到大,只经历过三场雪。
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雪,还傻不拉几拿个罐头瓶,想装一瓶来着,这样以后想看就看。
次日早上哭鼻子了,怀疑家里遭了贼。
这货摸摸鼻尖,他年轻那会,真有这么熊?
多说无益,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俩货大眼瞪小眼。
他们要知道,这货正猫家里悬梁刺股,怕是要惊掉下巴。
在他们这些年的知青生涯中,附近只有一个人,敢冲他们果园场门口打人,还成功了。
完事后,带着一群半大小子,扬长而去。
他们场长知道后吹胡须瞪眼,最后却不了了之。
为啥?
谁叫你出去浪的,一帮贫农家的娃,揍你一顿怎么了,不是该吗,来这干嘛的?
“他们来做啥?”
贵飞懒汉拦住儿子,问:“袋子里装的橘子吧?”
“不知道。”
这货留下仨字,继续回屋奋斗。
贵飞懒汉心说装什么清高,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想吃跟爹说啊,多大点事。
“诶,小伙子,你们要回果园场是吧,我送你们一趟,别让狗给咬了。”
你有这么好心?
陈亚军和金彪一阵狐疑。
这位,他们也是听说过的。
懒得一批。
所幸是个毫无攻击性的渣渣。
管他呢,这样最好,来时的惊魂未消。
“叔,那谢啦。”
“不客气不客气,我这人哪,就爱跟知识份子打交道。”
贵飞懒汉难得出趟门,领着俩货曲里拐弯,说是抄近路。
俩货也不懂啊,闷头跟着走。
到了一个岔路口时,贵飞懒汉停下脚,指着左侧只有一户人家的那条路,说:
“我就送到这儿了,喏,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大路上你们就认识了。”
“多谢叔。”
“不客气不客气。”
这样确实近不少,俩货高高兴兴走了,但刚走到那户人家的土院墙时……
“汪汪汪汪汪汪!”
一阵剧烈而狂躁的犬吠传来。
陈亚军和金彪吓得一哆嗦,卧槽这不是一般狗啊,听声音就知道,本能反应下,撒丫子就跑。
噗通!
这年头农村哪有什么好路。
背袋子的金彪摔了个狗吃屎,尿素袋掉一旁,黄橙橙的橘子滚出几个。
“叔,这条道不对啊,你赶紧的,把这狗制住,好像要跳出来了!”
陈亚军忙扭头,扯着嗓子向后面求救。
“哦来了来了,你们快跑吧,我来弄它。个死畜生,好像没拴住!”
没拴住……
“还捡个毛啊彪子,跑呀!”
俩货使出吃奶的力气,疲于奔命,哧溜消失不见。
恶狗确实从土墙上跳出来了,棕毛黑背,隐隐能看见虎纹。
是条杂交的虎斑犬,如果是纯血的,那可就大有来头,过去被皇家当作狩猎犬。
有多凶猛自不用提。
“给我消停点!”
“呜~”
想朝俩货追去的虎斑犬,呜咽一声,乖巧地趴在墙边。
贵飞懒汉敢行这招险棋,自然有所依仗。
喏,这户就是李贵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