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就着酸菜锅,喝了不少酒,一通狼吞虎咽后,胃里垫了个半饱,吃得不再那么急,话也就跟着渐渐密了起来。
人醉见心性。
王贵和喝酒上脸,两碗下肚,在炕上把腿一盘,谁来也插不上嘴,净听他白话了。
谈及自己的“宏图霸业”,王贵和唾沫横飞。看那架势,撂下碗筷就敢去打奉天,明儿出关,后天就能进京称帝。
但这人也有三分能耐,那便是尽管明眼人都知道他在瞎吹,却仍能被他勾住腮帮子,甚至不时捧着叫两声好。由此可见,他这大当家也不白给,自有一番笼络人心的手段。
说到兴起,还非要让门外站岗的弟兄朝山里放两枪,不为别的,就为听个响儿!
“海哥!”
王贵和喝大了舌头,一把攥住江城海的手,含混不清地说:“今天咱哥俩尽兴了!老弟量小,喝到位了。有句话,老弟要是说错了,你别往心里去,行不行?”
江城海也没少喝,但他跑酒,淌了一脑门子的汗,没啥事,仍然是笑呵呵地说:“贵和,有啥话,你就说呗!”
王贵和打了一个嗝,接着说:“哥啊,要不你回来吧,别在奉天混了!你‘海老鸮’的名,在道上有一号,谁都知道你事儿办得利落,活儿干得干净。可老弟说句难听的,你再牛,不也还是给周云甫跑马吗?”
江城海沉默着点点头。
其余五个弟兄互相看了看,神情被炉子的柴火映得忽明忽暗。
王贵和借着酒劲儿,又说:“是!谁都知道,你‘海老鸮’讲义气,懂道义!可是,哥啊!你现在干的活儿,就是在断自己的后路!就拿这回长风镖局的事儿来说,周云甫的外甥跟何力山结了梁子,你出来平事儿!别怪老弟乌鸦嘴,你但凡有一次事儿没办干净,背后就多了一头狼!”
老二李添威听了,不禁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说白了,咱们几个只是周云甫的刀子。”
“对呀!”王贵和一拍大腿,“哥,只要你回来,我王贵和这条命,还是你的!我这有二十来人,十几条枪,加上你们弟兄几个,三哥当军师,咱们在这开山立柜,另起炉灶,不愁混不起来!这几年,辽西的杜立三狂的厉害,正好杀杀他的威风!”
江城海看了看众位弟兄,思忖了片刻,最后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贵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现在岁数大了,好不容易退出来,不想再上山了。”
“哥,什么岁数大不大的!”王贵和拿起步枪,“又不是过去,拎着大刀对砍,现在都看这个!这玩意儿可比鸟铳好使多了!枪在手,把式再硬,有啥用?来个娘们儿都能毙了!”
老四金孝义是挂子行出身,一听这话,嘴角不禁抽搐了两下,心里不爽,却又无法反驳,只好阴沉着脸,不声不响。
江城海沉吟一声,仍然拒绝道:“老爷子对我有恩,没他,我活不到今天,所以还是算了吧!”
“那要不这样,等周云甫死了的时候,你再回来?反正那老登岁数在那,我看也没几年了。总之,老弟先把话撂这,只要你回来,我手上这些人,全归你使唤,咋样?”
“再说吧,再说吧。”
话已至此,当然也就没必要再劝了。
炉子里的柴火突然“咔嚓”一声响,一根老柴烧断,屋子里顿时暗了几分。
原本明晃晃的光亮,渐渐变成了将熄未熄的暗红色。
王贵和的面容有些黯淡,沉默了一会儿,又忽然大笑两声。
“哈哈哈哈哈!哥!老弟也就是顺嘴一说,我就这德性,喝点酒,这张嘴啊,就跟那老太太的棉裤腰似的,瞎鸡巴说,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江城海拍了拍王贵和的肩膀,也笑了笑,说:“贵和,不用这样。这话也就你能跟我说,我都这岁数了,要是好赖话再听不出来,那就白活了!”
“行!”王贵和站起身,提了提裤腰,“哥,时候也差不多了,你看你儿子都困成什么样了,咱们今儿就到这吧,明天再喝!”
江小道正坐在板凳儿上听得兴起,冷不防被人说了一嘴,直愣愣地回道:“啊?我刚睡醒,不困啊!你们聊你们的!”
他虽然认了江城海当爹,但实际上,这爷俩儿至今也没交过心。
对于江城海,江小道知之甚少,正打算借此机会好好了解一下这座大山,自然听得极其认真。
可是,话刚说完,身旁的关伟就怼了他一下,挤眉弄眼地说:“小道,你刚才不还说你困了嘛!”
江小道会意,反应了一下,连忙说:“啊……啊对!赶了一天的路,确实有点累了!王叔,真不好意思,让你们扫兴了。”
王贵和笑着摆摆手:“没事儿,大侄儿,在这多住两天!改明儿有空了,叔教你打枪,咋样?”
“真的?”江小道一听,顿时两眼放光,“王叔,我可当真了!”
江城海也笑了笑:“儿子,回屋去吧!还跟你六叔、七叔一个屋。你今天心里估计有不少事儿,明儿一早,咱爷俩儿好好唠唠。”
关伟跟着站起身:“走吧,小道。”
席散,众人陆陆续续离开了房间,最后只剩下江城海和王贵和二人,似乎还有事要谈。
屋外又飘起了雪花。
“瑞雪兆丰年啊!”关伟一边走,一边感慨,“但愿今年奉天还能再太平一年!”
“应该不会再打仗了吧。”江小道也抬头看了看雪,嘴里嘟囔着,“毛子又不是第一天来,要打早打了,而且他们的铁路都快修完了。”
“嗬!你小子懂得还挺多,谁跟你说的?”
江小道耿起脖子:“我也有哥们儿!”
“好小子,怪我小瞧你了是吧?”关伟走到门口,推开房门,“行啦,别在外头傻站着了,你也是个东北人,咋动不动就像没看过雪似的?”
江小道回过身,看着关伟,走到门口时,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六叔,你才是王宅那晚的大豁牙子,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