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规矩
    辽阳城外,郭家庄客栈。


    天光还没大亮,金孝义便早早起来,在马厩里给马匹喂料、饮水。


    串儿铃声响,金孝义转过身,江小道等人回来了。有些奇怪的是,看到眼前这辆莫名而来的驴车,老四却并未表现出丝毫意外。


    “四哥,这么早啊!”


    关伟第一个跳下车,走过去就要帮忙照料马匹。


    金孝义却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催促道:“赶紧去吃饭吧,待会儿要赶路了。”


    宫保南第二个跳下车,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四哥,恭喜,你有侄儿媳妇了!”


    然而,金孝义仍旧只是愣愣地应了一声:“嗯。”


    气氛有点不对劲,就连江小道也能清楚地感觉出来,跳下车,特懂事儿,只说一句:“四叔,我去吃饭了。”


    刚走出两步,关伟又把他拦住,指了指驴车,提醒道:“小子,你就这么把你媳妇儿扔那了?”


    江小道自惭形秽,连忙跑过去,把小姑娘背起来,不说自己粗心大意,反倒把对方责备了一通:“傻丫头片子,你咋不提醒我呢?不饿啊?”


    四人走进客栈,迎面是一张长条大桌,桌面上摆着四碗稀饭,几碟咸菜,只有李添威和孙成墨坐在位置上,也不说话,只管啼哩吐噜地喝粥,全然不见往日里嬉笑怒骂的情景。


    江小道和关伟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明白这是在闹哪一出。


    反倒是宫保南,迟疑了片刻,便把头一低,径直走到桌子前,大口吃饭。


    孙成墨看了看老六和江小道,用筷子狠敲了两下碗沿儿,“吃饭!”


    那——就吃吧。


    四人分坐在长条凳上,闷不吭声地拾起筷子。


    这顿饭吃得无比压抑,江小道只觉得喉咙里噎了一块馒头,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他尚且如此,何况是那个稀里糊涂上了贼船的小姑娘?本来就有七分胆怯,又碰上这么个压死人的气氛,小姑娘尽管饿得抽抽,却只喝了两碗稀饭,便再也不敢动弹。


    饭毕,孙成墨终于开腔,冷冷地瞥了一眼老七,问:“吃饱了?”


    宫保南一抹嘴,点点头:“凑合!要是还有,再吃点也行。”


    “待会儿再吃吧!”李添威厉声喝道,随后又冲楼上努了努嘴,“上楼去,大哥找你!”


    “哎!”宫保南应了一声,似乎早有预料,当下便站起身,“小道,咸菜给我留点。”


    说完,便低着头,冲楼上走去。


    江城海的卧房把着边,宫保南一直走到二楼尽头,在门前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大哥,是我,老七!”


    推开房门,别的没见着,先看见地上摆着一盆凉水,顺着水盆往旁边看,一個身材高大的壮汉,正端坐在椅子上,只见此人高颧骨、鹰钩鼻,天生板着一张脸,分不清喜怒。


    宫保南点头哈腰,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五哥。”


    沈国良微微点头,并不言语。


    “老七!”江城海坐在床头,手里端着一个茶碗,语气听起来与平常并没什么不同。


    “大哥。”宫保南规规矩矩地走上前,垂手而立。


    “你跟我多久了?”


    “按年头算,这是第三年。”


    “才三年么?怎么感觉好像好多年了似的。”江城海放下茶碗,忽然扯开衣领,指着右侧锁骨一指宽下,一处触目惊心的枪伤,“二十多年前吧,好像是三十年前,唉,现在岁数大了,脑袋不好使!总之,是我当胡子那阵!”


    宫保南静静地听着,不敢搭话。


    “那时候,我带着你二哥他们,在吉林那边砸窑,有个火窑,但是带响儿(有枪。嚯!费了整整一宿的功夫,才把那窑砸下来,死了好几个弟兄,我当大哥的,得报仇吧?”


    宫保南点点头。


    “所以,我就把那家的小儿子抓出来,当着他的面,把他一家人全杀了,然后再把他两条腿剁了。当时那小子能有多大?反正没小道大。然后,我把他扔死人堆里,就走了。我当时想,一个小屁孩儿,还是个残废,流了那么多血,根本活不了。直到十年前,我在奉天看见一个小孩儿冲我要饭……”


    宫保南立马下跪,磕头。


    江城海不急不恼,俯下身子,语重心长地说:“老七,算上小道那回,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大哥,我错了!”


    “海老鸮”瞬间冷下脸,低声警告道:“宫保南,别再让我知道第三次,我以前可不止有七个弟兄!”


    宫保南面色苍白,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戏谑神情早已荡然无存。


    “海老鸮”站起身,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对老五吩咐道:“让他长点记性。”


    沈国良沉默着点点头,等江城海走后,才抽出带着铜扣的皮带,蘸了点凉水,说:“老七,店里面还住着人,忍着点,别吭声。”


    宫保南解开上衣,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扭过头说:“五哥,辛苦了。”


    “嗐!老七,规矩就是规矩,谈不上辛苦。”


    “我是说,冯老太太那边的事儿,辛苦你了。”


    沈国良脸色微变,问:“你小子知道我在,还故意留尾巴?给我上眼药呢?”


    “五哥,真下不去手……”


    “还是年轻!大哥是爱才,才留着你,要是换成别人,敢犯第二次,早就‘背毛’、‘挂甲’、‘穿花’、‘放风筝’,让伱自己抽签了!”


    “行了,待会儿还得赶路呢,赶紧的吧!”


    “啪!”


    “啪!”


    “啪!”


    …………


    盏茶的功夫,众人收拾妥当,准备出发。


    江小道刚把小姑娘放在驴车上,宫保南便在沈国良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丫头,往里窜窜,给我腾个地儿!”


    小姑娘应声照办,江小道却是一脸懵:“七叔,你咋了?”


    宫保南龇牙咧嘴地趴在板儿车上,说:“没事儿,跟你上火,后背长了几个火疖子!”


    江小道撇撇嘴:“又装病!”


    说话间,却见老爹走出客栈,江小道连忙把驴车赶过去,指着车上的小姑娘,说:“爹,这是我在……”


    江城海哈哈一笑,说:“不用介绍,我知道,这是你媳妇儿嘛!哈哈哈!”


    江小道咂咂嘴:“你可能不知道,她吧,是个残废。”


    江城海笼起袖管,摇了摇头,看看小姑娘,说:“我只知道她是我儿媳妇儿,其他的,到了奉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