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过，X1工作室的群聊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
只不过《极乐迪斯科》的demo即将发布，大家都无心摸鱼，群聊消息一刷上去，都是工作相关的信息和文件。
尤其是何悟非和董羽，这两人兴奋和焦虑掺杂，已经连续失眠好几天了。
至于苏成意为什么会知道，原因倒是很简单。
因为他总是收到半夜四五点发过来的消息，关于bug修复，关于宣传文案。
但那个点他早就安眠了，所以都是等到第二天一早才回过去一句——
“这个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随便。”
“都行。”
“嗯。”
董羽常常觉得自家老板或许是个人工智能。
他出手阔绰，新年给予的奖金丰厚到让人怀疑公司的合法性；他沉默寡言，每次线上会议的时候都是其他人作汇报，他的总结简短到不会超过五个字；他回消息的方式比机器人的智能回复还僵硬，并且从不发表情包。
这么说来，自己也还没有见过老板真人，勉强只有线上视频面试那次算是面对面。
那时候董羽就感觉有点奇怪来着。
因为视频对面的人太年轻了，青涩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学生气。
除了那双漆黑淡漠的眼睛以外，看起来完全就像是個初出茅庐的男大学生。
当时的董羽想，只是组建游戏工作室“追梦”的话，老板是个这样的年轻人倒是可以理解。
因为有可能是什么对电子游戏很感兴趣的宅男富二代一类的。
但正式接手《极乐迪斯科》这个项目之后，董羽这样的想法瞬间动摇了。
能做出这个游戏的人一定是个天才。
董羽在参与制作的过程中，已经完全被游戏本身的艺术性折服了。
虽然他深知这样的游戏或许不会大火，但也坚定了即使是为爱发电他也要留在这里的想法。
所以老板是个“一时兴起搞搞游戏的不差钱的年轻富二代”这样的猜测不成立，他是真有能力。
那么或许是仿生人也说不定。
又或许是AI投射出来的虚拟影像也不一定。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董羽看着桌上的计时器，猛灌了一口咖啡，心跳砰砰的。
零点整，《极乐迪斯科》的demo即将正式发布。
而今晚，和他一样熬夜等待的人很多。
这些天他每天定时定点骚扰苏成意，就是因为担心宣传力度不到位。
游戏的质量他完全不担心，虽然也会有人不喜欢，但只要是能对得上脑电波的人来玩，就一定会像他一样赞不绝口。
苏成意对此的反应和平常一样不咸不淡的，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瞧着他这么淡定，董羽虽然忧心忡忡，但也只好忍耐下来。
毕竟此人才是做出这个游戏的绝对核心。
终于在demo发布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天，他终于有了点动作。
作为唯一的预热手段，X1游戏工作室在社交平台上公布了一个一分半钟的宣传片。
这也是X1工作室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第一条动态。
文案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明晚零点，敬请期待。”
这个预告片像一颗鱼雷一样炸翻了水池，瞬间讨论《极乐迪斯科》的帖子像雨后春笋一样在各大论坛钻了出来。
董羽第一时间观看了预告片，尽管他是核心开发人员，但还是被这短短的一分半钟给震撼得心潮澎湃。
这样的剪辑手法极为新潮，完全不像是游戏，倒像是什么好莱坞院线大片的终极预告。
这样倒是很符合《极乐迪斯科》的游戏定位，因其本身就是文案量巨大的角色扮演游戏。
董羽一看到结尾的字幕，马上就激动地给老板发信息：
“苏总，这个预告片太成功了！原来你一直另有打算，看来是我太心急了！”
转发和评论都已经到达了万次，反响很是激烈。
“卧槽，新年礼物来了！速看！”
“这画风太对我胃口了，美工加鸡腿，加大大的鸡腿！”
“搞这种空降真的是.让我先玩让我先玩！”
“这个预告片剪得好帅啊，跟BGM完美踩点，给我看得头皮发麻。希望不要搞诈骗就好，已经被骗过太多次了悲。”
“放心，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最多也就那样。经费都用来制作这种百万剪辑之后带来的百分之九十九就是依托答辩。”
“楼上的好酸啊，不会是友商买的水军吧？”
“酸个鸡毛，反正明晚就发布了，走着瞧呗。”
屏幕另一边的苏成意叼着根棒棒糖，将预告片的评论链接转发给某位微信好友。
对方：“.”
“怎么？你要给我发工资吗？”
“够了！下次我绝对不会再接这样的活！”
苏成意笑了一声，回复道：
“多谢邹总出手相助。”
邹敛的状态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又变回原状。
过了半晌，才回过来一句：
“大惊小怪。”
苏成意把嘴里的棒棒糖嚼碎，草莓的味道蔓延口腔。
宣传片这件事他倒是一直在计划中，只不过找来的团队所提供的成品都不那么令人满意。
有些是太过流水线了，苏成意看着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隔壁哪里见过。
有的倒是比较创新，可惜效果又很一般，没有他想要的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苏成意收到第一版方案之后，其实心里就对于几个乙方的剪辑风格有了数，并没有要求他们修改第二版，而是直接结算了劳务费。
没必要，改来改去劳力伤神，也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反而浪费时间。
如此一来，始终没有符合这位完美主义者所要的成品。
无奈之下，苏成意原本都准备自己动手的时候，忽然在朋友圈刷到了邹敛的动态。
“练手之作，未曾想能获此殊荣，感谢各位的支持！”
末尾附上的是一段视频。
苏成意心念一动，点进去。
是华大的寒假活动，邹敛为院里的比赛操刀剪辑的微电影。
很短，只有三分钟。
苏成意认真看完了这个视频。
情节脉络算是清晰，是一个关于循环杀人的故事。
但剧本并不出彩，有些老套，像苏成意这种推理爱好者来看的话，第一次循环结束就已经猜到了结局。
但后期剪辑立了大功。
悬疑气氛渲染到位，场景切换干脆利落，BGM切入得刚刚好。
总的来说，是不错的成品，能获得华大的奖算是实至名归。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成意很快就点开了和邹敛的聊天框。
“恭喜啊。”
他这话一出，邹敛瞬间就警觉了起来。
“？”
“黄鼠狼给鸡拜年是吧。”
“说吧，你想干嘛？”
既然他这么开门见山，苏成意也没有要遮遮掩掩的必要了，直接就把目的摊开说了出来。
“我做了个游戏，想请你帮忙剪个宣传片。”
“.”
说实话，邹敛的人生观忽然又有点崩塌了。
明明大家都是大一新生，新得不能再新了。
这个阶段，大家不应该是还在懵懂的阶段么？
刚从九年应试教育的牢笼中挣脱出来，不应该是在努力适应着大学的悠闲节奏，探索校园建筑构造，或者在社团活动中挥斥方遒么？！
刚刚他还在为自己的作品获奖而感到一丝久违的骄傲，马上就有个人云淡风轻地发来一句“我做了个游戏”。
说得像是“我刚刚吃了个鸡蛋灌饼”一样轻松写意。
邹敛盯着手机屏幕，感觉自己被一套技能狠狠打了个沉默。
“我看了你的作品，剪辑得很棒。我也联系过其他团队，总觉得没有想要的效果，但我觉得你有能力。”
对面的人还在滔滔不绝。
邹敛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回复道：
“我请问呢，你做了个什么游戏？”
“伱同意了？”
“.”
“那就当你默认了。”
苏成意完全没意识到邹敛已经处在心态爆炸的边缘了，他迅速打开电脑，将一些剪辑需要用到的素材打包发了过去。
邹敛原本已经洗漱好躺倒在床上，准备接受一波朋友圈的彩虹屁就美美入睡的。
“靠。”
一堆文件砸过来，邹敛只好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打开电脑一个个解压缩。
手机还在叮当作响，不断有朋友圈的点赞和评论消息，原本邹敛发朋友圈就是为了收到这些的，此时他却无心再看，烦躁地开启了静音模式。
解压的进度条缓慢前行的时候，他呆坐在漆黑的房间里，看着闪烁荧光的电脑屏幕发呆。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窝囊。
明明完全不想搭理那家伙的，可是每次都莫名其妙地又搅合进了这样的事情。
邹敛叹了口气，桌上的烟盒里还剩下最后一根，他抽出来点燃，周身烟雾缭绕。
其实他从高中开始就抽烟了，不过一直瞒得很好，没人知道。
或许也不能说是瞒得好，只是因为压根没人会想监督他的这些事。
抽烟这种对于其他学生来说非常严重的错误也好，考了全班第一这样值得奖励的事情也好，无论在他身上发生的是哪一件，都没有人会在意。
邹敛看着屏幕上的进度条，神情在烟雾和昏暗的光线中晦暗不明。
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恐怕就是跟苏成意成为宿敌吧。
这家伙就像机械降神一样，是游戏里的剧情杀，你就算倾尽家财买了无敌挂，也奈何不了这没有血条的、真正的男主角。
每次当你觉得你获得了什么小成就，正在窃喜着可以获得一点阶段性的奖励，这货就会突然出现在公屏的横幅上，告知全世界他已经徒手砍魔王救完公主了。
更可恶的是他完事儿还问你要不要来参加他和公主的婚礼，你低头看了看手上刚获得的“无锋剑”，准备一剑抹了脖子以保留最后的气节。
偏偏这时候他手指一抬，轻松地把你的无锋剑打飞，然后一脸困惑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好了，这下比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还要折磨人的事情出现了。
——那就是你认为的宿敌根本没有把你当做宿敌。
他高高在上普度众生，多看你一眼都是大发慈悲。
想到这里，邹敛简直是要吐血了。
上帝？佛祖？能不能来个人给他换个剧本？
“叮咚！”
提示音响起来，解压完成了。
邹敛冷哼一声，点开文件。
其实他现在的情绪还算稳定，毕竟都这么久了。
这样的事情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会心生嫉妒，焦虑得浑身僵硬，想拿头撞墙，甚至大声嘶吼。
一整个阴暗爬行的可悲角色。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被男主角感化了，已然加入麾下，成为大结局时才有镜头的举着无锋剑喊打喊杀的某个虾兵蟹将。
其实做个游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吧？火柴人打羽毛球这种小游戏，他也会做啊？
稍微学点编程知识就能完成的，不用这么大反应。
苏成意又不是计算机系的，他是法学系，专业不对口啊。
邹敛抱着这样自我安慰的心态，点开了第一个视频文件。
？？？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被打了一套技能沉默住了的话，那么现在邹敛就是感觉自己被“chuachuachua”连续刺了七八百下，算起来倒欠对方二十格血条。
这他娘的是苏成意做出来的游戏？
邹敛完全不可置信，满脸错愕地回复道：
“这是你做的游戏？？？”
“不全是我，有团队的。怎么样，有思路吗？”
苏成意的回复一如既往的平静。
邹敛的手指搭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摁下一串乱码，泄愤似的发了过去。
下一秒，他捂住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年纪大了，争不动了。
但反击的机会还是有的，那就是恶狠狠地拒绝苏成意！
大胆地告诉他，我！不！做！
你不是能吗？你不男主角吗？自己想办法去吧！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这时候想起我来了？
邹敛骂骂咧咧地敲键盘，准备给苏成意一点小小的NPC反击震撼。
“没有的话，也没关系，我再去问问。”
“你剪辑的作品真的很有意思，期待后续。”
“真心恭喜你得奖。”
没想到苏成意连续发了三条消息过来。
邹敛愣了半晌，垂眸看着自己刚刚敲出来的一行字。
“我没空，你找别人吧。”
手指停留在回车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良久，邹敛把燃烧完毕的烟头丢进塑料水杯里，低声骂了一句：
“妈的。”
他又把打好的这句话逐字删除，重新写道：
“呵呵，效果不好可别怪我。”
敲下回车键之后，邹敛像是无法面对现实一样，“啪”地一下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靠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翻身滚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无能狂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