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常阔
    近日于合州城中各处茶馆内,因玄策军刚打了场胜仗,常岁宁没少听闻这位崔大都督的大名,那些传闻中亦有关于其样貌的,只是传闻二字向来讲究极端——


    在不同的人口中,这位崔大都督一会儿俊如天人,一会儿丑到离谱。


    而此时,那身形格外挺拔之人一张脸半浸在昏沉暮色中,叫人看不清晰皮相,只隐约可见轮廓分明,鼻梁高挺,面上有胡茬在,身上则是久经沙场磨砺,生人勿近的肃杀气息。


    看着那张脸上的胡茬……常岁宁莫名满意。


    提起清河崔氏子弟,她脑中即是广袖长袍清贵无双墨香簪花的文士模样,又听着崔璟不过是个二十二岁的青年郎君而已,想着由这样一个人统领玄策军,她只觉不甚靠谱。


    好在这个看起来倒是叫人放心的。


    只是崔氏子弟那祖传高高在上的姿态还是叫他保留拿捏了的,他无下马之意,微侧首扫一眼那狼藉的囚车,道:“魏侍郎失职了。”


    那声音漠然,听不出喜怒。


    “假的而已。”魏叔易笑了笑,道:“想着这一路不会平静,恰得知崔大都督会经过此地,魏某心中倍感安定,干脆便在此休整,略予可乘之机,好借崔大都督之力,图个一劳永逸——”


    常岁宁默默看向说话之人。


    将心中算计说得这般直白且从容,他倒也实诚。


    马上的那个则更实诚——


    “早知如此,便换一条路走了。”崔璟冷淡道。


    常岁宁:“?”


    这就是魏叔易口中的旧友?


    魏叔易以为常,全不在意,笑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崔大都督。”


    那边,几名玄策军押着几个活口走了过来,在崔璟的示意下,丢给了魏叔易的人。


    这个“丢”字,十分写实——主要体现在双方为首者,相互看不顺眼的脸色上。


    魏叔易这方,乃是长吉。


    玄策军那边,是一名看起来与长吉年纪相当的青年。


    那青年将活口丢给长吉时,神色很是倨傲。


    长吉瞪着眼,胸膛挺得格外地高,好似下一刻就要撞上对方的胸脯。


    若人的胸脯会说话,那二人至少已经骂上一百个回合。


    “都督,都处理干净了。”那青年小将来到崔璟马侧,正色禀道。


    崔璟“嗯”了一声,握起缰绳便要离去。


    魏叔易抬手施礼:“待抵京,魏某设宴道谢。”


    “没空。”崔璟兀自调转马头。


    那青年小将跟着上马,临走前还朝长吉居高临下地抬了抬下颌。


    眼睁睁看着对方驱马离去,长吉气得咬牙:“……郎君,您看那崔元祥浑然一副狗仗人势之态!打了场胜仗便了不得了!”


    魏叔易纠正道:“打了胜仗,自当了不得。”


    “可是他……”


    看向朝官道上玄策军方向走去的常岁宁,魏叔易缓步跟了过去,随口敷衍着:“待晚些入城进了驿馆,免不得再碰面,你私下寻他打一架,生死勿论,我只当不知便是。”


    大军回程赶路,崔璟为主将在前先行,方才助魏叔易清理了那些刺客的,正是跟在崔璟左右的前锋军。


    听闻此番大常为副帅,也当在前锋之列,怎未看到人?


    常岁宁的视线在前锋军中找了许久,确定没有常阔,便往左右中军之列寻去。


    军队浩荡,方才前军突然停下,中军之列此时便有人问:“方才前方何事阻途?”


    问话的人躺在马车里睡着了,此时打着哈欠打起车帘。


    跟在马车旁的一名士兵道:“有钦差途中遇刺,大都督出手相助,已经解决干净,常将军只管安心歇息养伤。”


    “哦,这倒霉钦差是哪个?”常阔随口问:“死伤如何?”


    无怪他废话多,实在是这一路太过无聊,崔家那小子不准他骑马,只让他在车内养伤,快将他给活活憋死了!


    士兵正答时,另有一名士兵走了过来,行礼后通传道:“常将军,门下省魏侍郎请见,称有要事寻将军。”


    “魏侍郎……郑国公世子?”常阔不解:“他寻我何事?”


    说着,便也没有耽搁地下了马车。


    玄策军轻易不可靠近冒犯,常岁宁于十步开外处站定,看着那道从马车里走下来的身影,一时只觉怔然。


    她知道,她与大常,已有十五年未见了。


    但此时真正瞧见,还是不由恍惚——大常怎老了这许多?


    也对,大常本就比原本的“她”大上许多,长“她”一辈,一晃眼又是十多年过去,算一算,今年已有五十多岁了。


    看着那道朝自己走来的身影,竟连头发都白了不少,常岁宁握紧了十指,鼻尖酸涩难忍。


    曾经在她眼中,大常力大无穷,勇猛强悍,无人可比,平日里从未见过他生过病,莫说风寒之流了,便是天花不慎误入了他身体里,恐怕都要狠狠挨上三记耳光,被扇得头晕目眩哭爹喊娘跪地求饶落荒而逃,从此留下职业阴影——


    可如今……


    岁月不饶人,大常变成老常了。


    魏叔易有些意外地看着身侧红了眼眶的少女。


    这且是他头一回见到常娘子如此不勇猛的一面——


    到底是家人啊。


    只有见到了家人,才会委屈,才敢委屈。


    只是常娘子的家人么——


    “魏世子。”常阔走来,向魏叔易拱手。


    “常将军——”魏叔易抬手回礼间,看向常岁宁。


    常阔循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表情。


    魏叔易:“?”


    常岁宁:“?”


    常阔:“?”


    怎么个意思?


    他既敏锐又不敏锐地察觉到了魏叔易寻他的重点所在,遂又瞧了瞧常岁宁,拿‘有印象,但不多’的眼神问道:“这位小郎君是?”


    “……”常岁宁麻了。


    魏叔易:“……这不正是贵府常小娘子?”


    常阔赫然瞪大了眼睛,又上前两步,认真辨认了一下,大惊道:“小……小岁宁?!”


    常岁宁麻木点头。


    “两年没见……又长高了!成大……大姑娘了!”常阔十分惊异,却还知压低了声音:“可……小岁宁你怎会在此处?作这般打扮?”


    又怎么会同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魏世子一道?


    见他尚不知常岁宁此前走失之事,魏叔易道:“此事说来话长,既常将军也要入城,不如路上细说如何?”


    常阔自是应下。


    常岁宁与魏叔易此前各自坐着的马车在方才的那番打斗中已被损坏,此时几人便上了常阔的马车。


    看着坐在面前的少女,常阔的疑问可太多了!